夜行列車(二則)(第2/8頁)

“看著不像是吧?”他憨憨地笑了。“我這人就這樣,從小就顯老。”

“沒有,不是,”我紅了一下臉說,“只是覺得你挺能照顧人的。”

“是啊,”他有些自豪了,“從小我媽就說我懂事。”

“你是雲南本地人吧?”這時姓李的大叔插話道。

“嗯,是,我是玉溪的。”

“你去北京是去玩?”我問。

“不是,”他笑呵呵地說,“我是想去找找學校,聽說北京有好多民辦大學挺好,我就想去看看,我爸爸說了,要是我想上,就送我去上。我想去看看哪家好。你知道哪一家好嗎?”

“不……不太清楚,”我頓了頓,“只聽說過什麽吉利大學。”

“沒事,我去了自己找吧,順便去玩玩。”

“嗯。”

我點頭贊嘆了一下,就沒有再多說什麽。我不是一個喜歡在旅途中與人攀談的人,如果別人說我就聽著,他們若不說我也不問。我看得出男孩是躍躍欲試想說的,問不問他都會說,所以不用我問。整個車廂差不多都是他的聲音。坐在我們對面的兩個大叔一直沉默。姓李的大叔聽著我們說話,面容沉穩,姓王的大叔則雙手直直地撐著膝蓋,短袖捋到肩膀上,看著窗外,眉頭微皺,像是有點不耐煩。我本以為這個晚上最能說的會是他們,因為天津大叔往往風趣,一般都與陌生人能侃上很久,但是這兩位大叔明顯不是這個類型,說什麽都是幾個字,短短一句話,就沒了。

火車在某站停下了。姓王的大叔拉開包廂門,下車,過了一會兒回來,帶上來兩瓶啤酒,一只燒雞和一份白色塑料盤裝著的小菜。兩個人掰開一次性筷子,開始吃菜。

“來吃點嗎?”姓李的大叔問我和男孩。

“不用了,謝謝。”我笑一下,搖搖頭。

男孩大概看我拒絕了,也沒好意思接受,搖搖頭說不用了。

“這次我去北京,也是想自己闖蕩闖蕩。”男孩說,“我覺得一個成年男人應該多四處闖蕩,我到現在為止還沒去外地生活過呢。我特別佩服我爸爸,他一個人弄他的企業,現在都做成我們那兒最大的一家了。他總是給我講一些做人的道理,我覺得他懂好多事。男人就得勇敢,小時候我們家後山那兒有蛇,咬人,我就跟著他們一起上山打蛇,我總是很勇敢。那種蛇,我不知道你見過沒有,別看細,可是毒呢。這次我跟我爸說我想一個人去北京,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我有個姑媽在北京,不過我覺得我不用去找她,我自己就行。”

“你要是來我們學校那邊,我可以帶你逛逛。”我說。

“是嗎?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看了。”男孩很高興,把身子從上鋪探出來。“那你一會兒把你電話留給我行嗎,我到時候過去找你。”

“嗯,臨走時你找我要就行。”我笑笑說。

“一個人出門,還是小心點好,”這時姓李的大叔插話道,“外面什麽人都有。”

我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答話。

男孩想了想,又接著說:“以後我不想在雲南待著了,上完學,我爭取在北京找工作。”

“為什麽?”我問,“雲南多好啊。”

“好什麽啊!”

“多漂亮啊,還有雪山。”

“可是太亂了,”男孩說,“不好。你不知道,社會治安一直穩不下來就是因為太亂了,什麽都亂,煙草、毒品、軍火,手裏過的錢特別多,打架鬧事的也特別多。”

“嗯,我也聽說了一點,剛才送我來的出租車師傅說,昆明站一年抓住毒販子一千人,平均一天就有三個,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是真的,”男孩說,“我爸爸就有朋友是吸毒死的。這邊買到很容易的,多數人都吸過一點呢,我爸爸原來也吸過一點,就是不上癮罷了。好多人吸得沒了錢,窮死,不搶劫就販毒。”

“是,剛才那個師傅也是這麽說。我當時是從鄉間走到小鎮上的,上了車他才告訴我,就我走的那條小路,以前總有一排吸毒的躺在路旁的麥田裏,見了單身過來的就撲上來搶,他們倒是不殺人,但是一群人搶一個,有多少錢搶多少。”我說,“我聽了真後怕呢。”

“這還不算什麽,”姓李的大叔這時插話了,“前些天這邊有個案子特別轟動,是一個四川那邊的博士,在這邊販毒,形成一個特大的團夥。他本來好像就是來旅遊,來了看到這錢好掙,就開始掙,後來不僅自己幹,還發動了他的對象、親戚,越幹越大,最後查出來的時候已經好多億,才二十九歲。”

姓李的大叔說到這裏頓了頓,給我們兩人一個恰到好處的發出嘆息的空隙,然後接著說。“出門,”他說,“不比在家。外面陷阱太多,你們還小。一步走不對,後悔都來不及。”他的聲音低沉,在夜色中像肺腑之言。他說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男孩,男孩窘了一下,熱情昂揚的氣息在他的注視中似乎悄無聲息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