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列車(二則)

邂逅

從昆明回北京,是我第一次坐軟臥。

昆明站是一個大站,每天中轉西南各色人等,火車票頗不好買。硬臥總是最早賣光,為了趕回北京,我只好買了軟臥。

走進包廂的時候,包廂裏已經有一個男孩了。見我進來,他一蹦從鋪位上站起來,撓撓頭,朝我笑笑。我看了看手中的票,正是男孩坐的鋪位,他也看出來了,向我指指上鋪,示意他的鋪位在上面。

“不好意思啊,”他笑笑說。

“沒事,你坐吧,”我說。

“我幫你放包吧。”他主動伸手來接我的背包。

我將背包卸到地上,他舉起來努力想往上鋪旁邊的行李架上托。我的背包太厚了,他怎麽都塞不上去。他試圖將他的箱子挪開,我止住了他。我背的是一只45升的登山包,包不算大,但是我將帳篷和冰爪綁在了外面,整體就顯得很圓。若想塞上去,得全部拆開。

“算了,”我說,“還是別放上面了,塞在桌子底下就好了。”

他於是幫我把桌子下面的垃圾桶挪開,用腳掃了掃雜物,將我的包塞進去。

這時,包廂門口出現兩位約摸四十幾歲的大叔。

“這是15包廂吧,”站在前面的一個一邊找包廂牌號一邊問我們。

“是。”男孩熱情地說。

“那就是這兒了,”站在前面的大叔回過頭對後面的大叔說。

他們於是拎著箱子走進來,向我們笑笑,脫下外衣扔在右側鋪位上,將行李放上托架。他們的行李不多,一人一個小手提箱,輕輕一托就擺上去了。兩個金屬色的硬殼小箱子,落在男孩碩大的皮箱旁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響聲空洞。兩個大叔差不多年紀,臉膛都有點黑,一個穿麻質西裝,一個穿灰色夾克,裏面都是深色短袖。他們坐下來,長出了一口氣,一個仰頭喝冰水,一個抖著T恤領口,用手扇扇子。

“你們是天津人嗎,”我問。

“是啊,”穿暗紅色短袖的大叔朝我笑笑,“能聽出來?”

“嗯,”我點點頭。

“你也是嗎?”他問。

“我在天津出生長大的。”

“喲,是嗎。那我們也算半個老鄉啦,”他溫和地笑了笑,“你住哪個區?”

“南開區。”

“哦,我也住南開,古文化街那頭。”

“那還挺近的。”

“你還上學呢吧?”

“是。放暑假出來玩。您呢?”我看看他們的裝束,不太像旅遊人。“做生意嗎?”

“是啊,做生意。”他點點頭。

“做什麽生意?”

“賣點寶石,”他笑笑,“不是什麽大買賣。”緊接著他又向我介紹道,“我姓李,他姓王。”

我向姓王的大叔投去目光,他轉過頭,站起身來,將包廂門關上。

門關上了,包廂裏顯得有點擠。男孩開始脫鞋,準備上床待著。他仍然顯得很歡愉,從我剛上車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露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歡愉,整個人似乎都充滿節奏地一晃一晃。他充滿了攀談的欲望,一會兒問兩個大叔做生意的情況,一會兒問我上什麽學校,北京是什麽樣子。

姓李的大叔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男孩說話,一邊說一邊俯下身換鞋,他換上包廂給的拖鞋,將自己的皮鞋推到桌子底下,就挨著我的包。和男孩說話的時候,他回答得不多,偶爾自嘲地笑笑。他是個國字臉,皮膚粗糙,鼻子很大,鼻頭坑坑窪窪,是個典型的北方漢子模樣,一口鄉音十分濃重。

姓王的大叔一直沒怎麽說話。從一開始我就幾乎沒見到他開口,偶爾說句話,還是低聲問姓李的大叔洗臉的毛巾放在哪裏了。他稍微瘦一點,但是骨骼很大,濃眉毛,嘴角總是一抽一抽,乍看像在喃喃自語,但仔細一看,不過是略帶神經質的不自覺的習慣。他看人的目光倒是溫和,還會主動笑笑,只是似乎非常不愛說,凡事都有一點依靠姓李的大叔。

男孩已經爬上了床,雙手撐在腦後,黑黑的臉膛時不時咧開一口白牙。

“你們平時上學忙嗎,”他問我。

“還可以吧,”我說,“不過下個學期大三就忙了。”

“你肯定學習特好吧?”

“沒有啦,現在也不怎麽好。”

“那你們學校好啊,這就行啦。”他帶著一絲欽羨說。“其實我原來學習也挺好的,我以前的老師都挺喜歡我的,尤其是語文老師,都盼著我能考好學校。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般都是語文老師喜歡我。我那時候也挺喜歡學習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一下子就沒考好,搞得我現在都不好意思去見我初中語文老師了,那時候她可對我寄予厚望呢。”

“你現在在哪兒上學?”

“我剛剛高考完,還沒定下來呢。”

“啊,才剛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