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鋼鐵朝陽(第2/9頁)

一股巨大的中微子脈沖向外猛烈爆發,從迅速燃燒的核聚變烈焰中帶走了大量的能量。通常,不帶電的中性粒子並不會與物質發生反應,因為普通狀態的中微子能夠在絲毫不被察覺的情況下飛速穿過厚度達一光年的鉛層。但現在中微子的數量太多了,當它們經由恒星的外層傾瀉而出時,將巨大的能量留在取代了光球層的等離子體雲霧裏,而那層模糊又朦朧的等離子體已經形成了渾濁攪動的氣泡,將恒星籠罩在其中。在中微子狂流身後不遠處,湧起了一道由硬伽馬射線輻射和中子組成的潮汐波,其亮度比恒星本身還要高十億倍,它從恒星的內層爆裂開來,同時將那些層面炸得分崩離析。最後,垂死的恒星迸發出一股燦爛奪目的X射線脈沖,就好似萬億枚氫彈被同時引爆,而中微子脈沖隨即以光速奔湧而出。

八分鐘後——也就是氣象學家從恒星耀斑監視器上注意到問題之後的一分鐘左右——她再次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一陣灼熱的刺痛感從她的皮膚上滾過,令人作癢,視線中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道道徐徐劃過的紫色流星。她面前的辦公桌閃爍起搖曳的光芒,然後又倏忽熄滅。她深吸一口氣,聞到了臭氧刺鼻的味道。她一面環顧四周一面搖晃著腦袋,以便驅走眼前突然升起的迷霧,卻發現身邊的同事正盯著自己,還吃驚地眨動著眼睛。“嗨,我覺得脊梁骨一陣發涼——”搖曳的光芒閃動著熄滅了,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空氣像是變成了活物,怪誕地發出光來,而小小的天窗在地板上投射出輪廓異常清晰的光影。接著,開始冒煙的窗子讓地板上的光區變得通亮,於是氣象學家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她再也買不成那幢房子了,而且她再也無法跟同事閑聊,甚至再也見不到他,見不到自己的父母、妹妹,再也見不到任何東西。她眼前只有那片灼亮冒煙的方塊,正在緩慢地變大,因為此時窗框已被燒掉了。

不過,她終歸得到了些許憐憫,解脫來得很快——僅僅幾秒鐘之後,星球的高層大氣被疾掠而過的輻射脈沖變成了一塊等離子體砧板,直達對流層頂。半分鐘後,第一道沖擊波夷平了氣象學家所在的大樓。她並非獨自一人死去,盡管襲來的中微子脈沖足以致命,但沒等大家來得及感覺到輻射病引起的劇痛,這顆行星上的所有人就已在噴薄而出的鋼鐵朝陽之下失去了生命。

大撞擊後第1392天12時16分

“星期三”藏在辦公桌下,手中緊抓著一只粗短的圓筒,心臟因為恐懼而怦怦狂跳。她見到了那具海關官員的屍體,被塞在黑暗的廚房裏。她明白,這個人已經死了,就像外交資料袋裏那些手寫指令所說的一樣。現在同樣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在她身上,而她還想——

這時,聚合纖維地板上突然傳來一陣刮擦聲。我不想待在這兒,她暗自祈禱,手指下的那只圓筒沾上了汗水,在她手中直打滑。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憑著想象,她能看到外面那只地獄之犬:雙顆好似金剛石鋸片,分得很開的雙眼中閃動著相控陣激光雷達流溢出的光芒。她能看到小巧而又兇邪的槍炮裝置,植入於惡狗中空的顱骨內,而它的大腦正處於植入式電腦的控制之下,壓制著它作為杜賓犬的動物本能。它的身體上,拳頭大小的禿斑塊交疊在一起,形成一層像是生滿牛皮癬的厚皮,覆蓋在金剛石鎖子甲外面。它能嗅到她的恐懼。剛才在保險庫裏,“星期三”已看過那些文件,知道它們肯定非常重要,她必須帶走,於是便把門輕輕推開一條縫,想看清狀況考慮該如何脫身。但外面馬上傳來咆哮聲,幸虧她猛地把門關緊,這才擋住了惡犬的撲擊。嗆人的煙霧從鉸鏈上盤卷著升起,此時她已爬進通風管,像黑衣蜘蛛俠一樣在維修通道中飛逃,穿過加壓貨運隧道,又在幾乎空空如也的船塢中穿過一道道暗影,一面急促地喘息,一面哭泣。但在她身後,始終能聽到急促的足音:生有金剛石趾尖的狗爪在地板上劃過。我不存在。你聞不到我!

赫曼默不作聲——像往常一樣,當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就一聲不響了。

那只狗能聞到她。或者可以說,能聞到某個特定的追蹤目標。她曾在瀏覽公共信息終端時看到過一只狗的視頻資料,或許就是現在這個追蹤者的表兄弟,如同兇神惡煞一般大步穿過裝貨碼頭,細長的身影就像一只狼——那種動物生長在酷寒的森林中,頭上是子夜時分仍遲遲不落的太陽,歷經進化之後在半機械人成群出沒的外星凍土苔原上縱橫奔躍。那只狗用灼灼發光的雙目朝暗藏的攝像機瞟了一眼,便鎖定目標開了火,畫面馬上變成一片靜電雪花。若是按她弟弟傑米的那些廉價的第三人稱冒險遊戲講,它不僅會噴吐神經毒氣,還能從尻尾處排出地雷。這種戰鬥狗的生產技術要比莫斯科更加尖端精密,它的肌肉並不靠原始的肌動蛋白或肌球蛋白驅動,而骨骼則能夠發揮極大的杠杆動能優勢——地獄之犬在全速奔跑時就像最初的火車頭一樣嘶嘶作響,排出的廢熱變成滾燙的蒸汽,溫度之高足以把近旁的任何人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