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虎穴龍潭

“我能問問我到底犯了什麽罪嗎?”瑞秋第三次發問。不要讓他們抓住把柄,她告訴自己,盡量讓自己臉上現出一副溫和的笑容。稍有差池,他們就會把你吊起來晾到外面。

從玻璃幕墻透進來的日光被隔音的氣凝膠板染成了灰藍色,遠山上的天空暗淡無光,微微現出一抹紫色。她凝神望向面前這些調查員的腦後,一架通勤班機正拖著尾跡,從玻璃一般光潤的平流層中飛過。

“沒有什麽罪名。”袋鼠法庭的女首腦說道,也朝瑞秋報以微笑,“你沒有違反任何條例,對吧?”這時她旁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於是她又補充道:“應該說,沒有違反任何我們的條例。”說罷,她嫌惡地將塗抹得格外誇張的雙唇輕輕一撇。瑞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發際線。主席女士的穿著頗具復古風格,那種女性韻味也顯得格外誇張,或許是想讓天鵝絨和蕾絲花邊給她施虐狂般的行事方式增添些許點綴吧。但無論她怎麽用美發棒約束自己的頭發,一綹卷發還是掙脫了束縛,耷拉下來,遮住了她那根用剃刀精心修飾、彎彎曲曲、模樣古怪的眉毛。

“對羅查德星球的遠征並不是我的提意。關於這一點,我已在報告中指出。”瑞秋鎮定地作答,可心中卻生起一陣沖動,真想趨身來到桌前,揪住主席女士的頭發。她暗想,該死的,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麽把這場野外行動搞砸的。“喬治·周從新共和國政府搞到了情報,那些白癡在我到達之前就已經決定違反第三戒律了。而且如果我不趕去,出麻煩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我們的人在現場。所以喬治派我去執行任務。對於這些事情,我早就說得很明白,只能說你們沒有認真研讀整份報告。但那不是我們現在要討論的問題,對嗎?”

瑞秋靠到椅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從半開半閉的眼縫中瞄著為首的那個小醜。主席女士是位可敬的懶惰無能之輩,顯然因為被人稱作“鍍金婆吉爾達”而沾沾自喜。現在,她趁著瑞秋停頓的工夫,朝旁邊的一號幕僚俯過身,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麽。瑞秋放下杯子,朝主席女士微微一笑。

那女人生就一副會計檢查員的靈魂,身邊盡是些死氣沉沉的好好先生。前一天,她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找上了瑞秋,還帶著一份提交審核通知書和長長的質詢清單,單子上的絕大多數問題都集中針對著瑞秋在地球光錐之外的最後一次任務。事情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她並不知道瑞秋為外交部門做了些什麽,也根本不關心。真正讓她惱火的是,瑞秋居然被列為預算在編人員,身份是公眾娛樂官員或文化參事——對貿易部來講可是個格外出彩的肥缺——而這個部門是“鍍金婆吉爾達”的地盤。而瑞秋之所以被列編,其實只是為她從事完全不同的工作找個借口,顯然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瑞秋擺出她最拿手的面無表情的臉孔,定定地看著主席女士。“你一門心思想知道,是誰授權喬治派我去羅查德星球,是誰簽署了預算支出命令。但歸根結底,這些問題都在你的審核權限之外。既然你認為自己需要了解內情,那就去找安全部門吧。”

她淡淡一笑。在被指派為周的使館隨員前往新共和國時,她的名字確實出現在了公眾娛樂官員的薪水冊上,但那是為了執行秘密搜查任務:她聽命於情報機關“黑室”,如果主席女士想去那兒尋根問底的話,肯定會碰一鼻子灰。但“黑室”必須讓瑞秋的官方假身份繼續保持下去——聯合國制定了一項關於審計方面的公開聽證會政策,以此來讓股東們放心,他們捐贈的獻金都花得公正合理——於是瑞秋便要走一走審核程序了。如果某個喜歡玩弄權術的官僚認定她是自己向上爬時合用的墊腳石,那麽她就要倒黴,最重的處罰便是因非法使用資金而被解雇。不過,作為一名軍備控制秘密調查員,她的工作總要冒些風險。這也算是風險之一。

吉爾達的笑容慢慢褪去,皺起了眉頭。她的植入系統純屬花架子,完全是一套政客模式,根本不知道如何將現在這種未在程序設定範圍之內的情緒表現出來:一時之間,她的雙頰上現出了模糊的藍色鱗片,瞳仁也變成了豎直的兩道窄縫,但隨後這副蜥蜴一般的模樣慢慢消退。“我可不同意你的說法。”她輕松地說,並不理會對方的異議,“作為一名身臨現場的官員,你的職責就包括對各項支出做出解釋。聯合國並不是錢多得花不完,我們全都對股東負有誠信義務,要確保維和行動有利可圖,現在則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問題:有八十公斤武器級別的高濃縮鈾,其去處一直未見明確解釋。親愛的,鈾可不是憑空從樹上長出來的。其次,你未經授權就領取了一只外交專用一級應急包,登記用途便是周大使這個輕率的計劃,供你登上目標戰艦去享受公費旅遊。隨後一切都亂了套,你又耗盡應急包的資源幫助自己逃跑——其實從一開始你就已經預料到,結果只能如此,所以你早該知道自己不能任意胡為。還有,你居然讓其他人搭上了你的順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