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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裂縫只有輕微的變化。它有時會變得比較寬,可是他發現,只要把背抵著一面巖壁,而腳抵著另一面,他就能花上最少的力氣,一寸寸地往上爬。然後當裂縫再次變窄,他就回到原本的攀登模式。

不可避免的是,他變得更大膽了。原本他一直用三點不動法攀登——除非確信另外三個部分都牢牢固定住了,不然他不會輕舉妄動。但是,隨著膽子越來越大,他的謹慎消失了。他越來越常忽略三點不動的原則,最後幹脆完全不管它。他安慰自己,滑一下又有什麽關系?在他兩只腳都跌落之前,鋼錐的繩索會拉住他。

繩索本來是可以拉住他的——如果他剛裝好的噴射槍彈匣沒有損壞的話。在匆忙之下,他沒注意到尼龍繩索沒有往後卷回去,而他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放在腳底那塊石頭上,所以當那塊踏腳石松脫時,他還以為只是一段短短的下墜,並不感到那麽恐懼。

然而,那不是短短的下墜。一開始很慢,很不真實,他立刻知道哪裏出了錯。附近傳來尖叫聲,有那麽一瞬間,他沒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聲音。然後是迅速的墜落,裂縫的巖壁被他的手指抓花了,脫落的碎石礫如雨般掉落在他痛苦的臉上。

往下墜落了二十英尺之後,他撞在裂縫某一邊的突起上。這股沖力把他彈向另一邊,接著又彈回那片突起的巖石,不等他站直,他已經飛離了那片突起,四肢張開地趴在地面——風吹在他身上,血液從他額頭撞破的地方流進眼中。

當他呼吸平復之後,小心地動了動四肢,先測試看看是否有哪裏的骨頭斷了,然後深深地吸氣。就這樣,他在那裏趴了很長一段時間,慶幸自己還活著,而且沒受重傷。

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是閉著的。他想也沒想就睜開了雙眼,把血擦掉,發現眼前自己直直瞪著的是形成頭發的那片森林,在那底下,是一萬英尺的懸崖。他吸了一口氣,試著用手指抓緊凸起的花崗巖。有那麽一會兒,他覺得很不舒服,但等到不適感逐漸褪去,恐懼也漸漸消逝。

位於頸部和肩部的懸崖兩側是幾乎延伸至海邊的森林,接著是長達九英裏的手臂山脈。海是金色的,在中午時分的太陽底下閃爍著波光,低地則是一片金綠色的海灘。

這裏和某個地方長得很像。馬汀皺眉試著回憶。很久以前,他是不是也曾蹲在另一片巖架——或者是懸崖?——上,往下俯視另一片海灘,真正的海灘?往下看——

突然之間,他記起來了,而回憶讓他的臉頰如火燒般灼熱。他試圖強迫不願被記起的那一刻返回潛意識裏,但它卻從他想象的指間滑過,跑了出來,赤裸裸地立在陽光下。不管願不願意,他都必須面對回憶,必須從頭再活一次。

婚後,馬汀和萊拉租了一棟小屋,就和他在康涅狄格州時寫《起來吧,我的愛人!》一樣,然後他定下來,開始寫第二本書。

小屋很迷人,高高地建在一片能夠俯瞰大海的懸崖邊。在小屋底下,通過一段彎曲的樓梯之後,是一片狹長的白色沙灘,外面有一小片向內凹的繁茂樹林,如同手臂般保護屋子不被來自文明的眼睛所窺視。正是在這裏,萊拉度過了那些裸體日光浴的午後;而馬汀則把那些下午喂給了空虛的字眼和平凡的詞句,他坐在書桌前,把它們用打字機打出來。

新書進行得很不順利。《起來吧,我的愛人!》裏面那種具有創作特色的自發性力量不見了。靈感不來了,或者說,其實來過,只是他沒能力抓住。他知道他的心情有一部分要歸咎於婚姻。萊拉具備了所有新娘都該擁有的特質,但她缺乏另一種東西,一種難以辨別的,晚上奚落他、而在白日又如鬼魂般糾纏著他的東西……

八月的中午既炎熱又潮濕。一陣徐徐微風吹向海邊,即使這陣風強到足以掀起書房窗口的窗簾,也沒有強到可以吹走當他悲慘地坐在書桌前方那一大片窒悶的空氣。

他就坐在那裏,用手指把一字一句打出來,與靈感搏鬥,他聽到了底下海灘起伏的柔和浪聲,想起了萊拉。她在太陽下躺著,黑暗而鑲著金光的身影一遍遍地侵擾他的思緒。

過了不久,他發現自己正在推測萊拉可能用什麽姿勢躺著。側躺,很有可能……或者也可能仰躺,金色的陽光如雨點般落在她的大腿、腹部和胸部上。

他的太陽穴輕輕跳動著,指尖感到一陣顫動,經過他漫不經心擺弄著桌上鉛筆的動作傳了過來。萊拉靜靜地躺在海灘旁,深色的頭發在她的頭和肩膀旁邊飄散開來,她的藍眼凝視著天空……

從上面往下看,她會是什麽樣子的?如果說,從懸崖的高度往下看呢?她看起來會像另一個躺在海邊的女人——一個以某種神秘方式吸引著他並且贈與了他一雙文學翅膀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