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第2/6頁)

一列排成V字形的雁懶洋洋地飛過他們頭頂,她看了好一陣子才又開口。

“我父親病了。”她終於說,“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來。不過我把我看到的東西都告訴他了。”她迅速地加上一句:“這就和他真的來到這裏幾乎一樣。你不這麽認為嗎?”

她看著他,帶著一種熱切之情,這觸動了他的心。

“我確定是的,”他說,“能擁有一架時光機,一定很棒。”

她嚴肅地點頭:“對於喜歡舒適草地的人們來說,這是個福音。在二十三世紀,已經沒剩下多少草地了。”

他笑了:“在二十世紀就已經沒剩多少了吧。我猜你會說這架時光機是收藏等級的,那我得更常來看看它。”

“你住在這兒附近?”她問。

“我住在山下大約三英裏遠的一棟湖畔小屋。我原本是來度假的,但這不算是真正的假期。我太太被召去擔任陪審團團員,沒辦法陪我一道來,假期又不能延後,所以我只好勉強來當一下梭羅了。我叫馬克·蘭道夫。”

“我叫茱莉,”她說,“茱莉·丹佛斯。”

這名字很適合她,就像白洋裝那般適合她;還有蔚藍的天空、山丘,以及九月的風,都很適合她。她很可能就住在樹林裏的小村莊,不過這並不重要。如果她想假裝自己來自未來,他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唯一重要的是他第一眼看見她時心中的那種感覺,還有他每次凝視她柔和的臉龐時襲向他的柔情。“茱莉,你從事哪一行?”他問,“或者,你還在念書?”

“還在念,念跟秘書相關的科系。”她說著,往前半步,握著自己的手,做了個漂亮的旋轉。“我應該會喜歡當秘書吧,”她繼續說,“在重要的大公司工作,記下重要的大人物說的話,一定很棒。蘭道夫先生,你想要我當你的秘書嗎?”

“我很樂意。”他說,“我太太曾是我的秘書,在大戰爆發前。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為什麽要說這個?他搞不懂自己。

“她是個好秘書嗎?”

“她是個一流的秘書。我很遺憾我失去了這樣的好秘書。不過,雖然我在這方面失去了她,但在另一方面得到了她,所以我猜你不會認為這算是失去吧。”

“嗯,我想那不算失去。現在,我得走了,蘭道夫先生。爸爸想要我告訴他我看到了什麽,而且我該準備他的晚餐了。”

“你明天會來嗎?”

“可能會。我每天都來。再見了,蘭道夫先生。”

“再見,茱莉。”

他目送她輕快地跑下山丘,消失在楓樹林裏。兩百四十年後,那裏是第兩千零四十街。他微笑起來。真是個迷人的孩子,他想。擁有如此無法壓抑的驚奇,對生命如此熱情,一定很刺激吧。他現在更能充分地欣賞這兩種特質,因為他曾經抗拒它們。在二十歲的時候,他是個嚴肅的年輕人,半工半讀完成法律系的學業。二十四歲時,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事務所,雖然很小,但完全占據了他的時間——好吧,也沒有完全占據。當他跟安妮結了婚,曾有一段短暫的過渡期,那時謀生欲望已不那麽迫切。然後,戰爭爆發,又有另一段過渡期——這次更長——謀生似乎顯得很遙遠,有時甚至像一種可鄙的企求。然而,在他回歸日常生活之後,為生活汲汲營營的急迫性便以一種報復之態回來了,因為他有了兒子、妻子要養。而從那時開始,他便非常忙碌,這幾年,他才開始給自己每年四個星期的假期,前兩個星期會與安妮以及傑夫在他們挑選的地點一起度過;等傑夫回到學校,剩下的兩個星期,他會和安妮一起待在湖畔小屋。而今年呢,他要獨自一人度過剩下的兩個星期。好吧,或許也不算獨自一人。

他的煙鬥已經熄了好一陣子,他都沒有發現。他再次把煙點上,深深地吐向風中,然後下了山,朝著小屋的方向穿越樹林。秋分了,白晝明顯變短。此刻,白晝幾乎已到了盡頭,夜晚的濕氣在幹燥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走得很慢,當他抵達湖邊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那是個小湖泊,不過湖水很深,湖邊有倒塌的樹木。小屋背對著湖岸的一排松樹,一條蜿蜒小徑把屋子和碼頭連接起來。在小屋後面有一條碎石車道,通往進入高速公路前會經過的泥土路。他的旅行車停在後門,隨時準備將他載回文明世界。

在廚房吃了簡單的晚餐之後,他便到客廳去看書。小屋裏的發電機斷斷續續地發出嗡鳴,不過除此之外,夜晚很清靜,並沒有現代人習以為常的那種噪音。他從爐火邊收藏豐富的書櫃裏挑了一本美國詩選,坐了下來,用拇指翻頁,翻到《山丘上的下午》[9]。他把這首詩讀了三遍,每讀一遍都能看到茱莉站在陽光下的身影,她的頭發在風中飛舞,洋裝的裙擺在旋轉,像溫柔的雪包覆了她修長美麗的雙腿。他的喉嚨像被什麽哽住了,難以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