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第4/6頁)

“我想也是。事實上,我也有點涉獵。”

她欣喜若狂地看著他。“太好了,蘭道夫先生。”她說,“我猜我們有很多共同的興趣!”

接下來的對話證明了他們的興趣確實有共同之處。雖然對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來說,在九月的山丘上討論先驗美學、貝克萊的主觀唯心主義和相對論有些煞風景,但他還是立即回應了,即使自己是四十四歲的男人,而對方是二十一歲的女孩。不過,幸好狀況有改善。他們針對先驗美學的熱烈討論不只引出了先驗和後驗的結論,也引出了她眼中那片無垠宇宙的星光;貝克萊主義的敗退,不僅點出了這位好好主教在理論上的先天缺陷,也點出了她臉頰的粉紅;而他們針對相對論的評論不僅證實了E一定等於mc2,也證實了擁有知識對於女性魅力來說完全不會扣分,而是加分。

那一刻,他的心情遊蕩到很遠,遠得超過了他應有的權利,直到他上床睡覺,那份心情仍未消失。這一次,他甚至沒有試著去想安妮,因為他知道那毫無幫助。他躺在黑暗中,坦然接收了所有隨便冒出的念頭——而所有念頭都與九月的山丘有關,與一個有著蒲公英發色的女孩有關。

“前天,我看見一只兔子。昨天,我看見一只鹿。而今天,我看見你。”

隔天早晨,他開車前往小村莊裏的郵局,確認是否有給他的信件。

一封也沒有。他並不驚訝,傑夫就像他一樣不愛寫信,而安妮在此時此刻很可能被禁止與任何人聯絡。至於事務所,他已經叮囑過秘書別打擾他,除非有最緊急的事件。

他盤算著是否要問那個幹瘦的郵局人員,有沒有姓丹佛斯的人家住在這一區。他決定不問。若他這麽做的話,將破壞茱莉煞費苦心虛構的幻想。即使他不相信茱莉的話,也不想親自推翻。

那天下午她穿著和發色相同的黃色洋裝。看見她時,他再次感到喉嚨一緊,說不出話來。不過,當剛開始的那一刻過去後,話題就來了,一切都發展得很順利,他們的思緒像兩條興高采烈的小溪匯聚般,歡快地在下午的河道上奔流。這一次,當他們分別時,換她開口問:“你明天會在這裏嗎?”雖然她只是比他搶先說出了這句話,但當他穿過樹林回到小屋的一路上,這句話一直在他耳畔回蕩著,然後他在門廊前面抽了一整晚的煙鬥,讓這句話陪他進入夢鄉。

第二天下午,他走上山丘,卻發現那裏空無一人。起初,失望使他一陣麻木,接著他想,她一定是遲到了,僅此而已,她很可能隨時都會出現。於是他坐在花崗巖長椅上等待,但她一直沒有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然後是一小時又一小時地過去。黑夜的暗影從樹林開始往上蔓延,爬上了山丘,空氣變得更冷。最後他放棄了,悲慘地回到小屋。

第三天下午,她仍然沒有出現。再隔一天也沒有。他吃不下,也睡不著,唯有釣魚與他相伴,他再也無法讀書。與此同時,他恨起了自己——恨自己表現得像一個害了相思病的男學生,恨自己的反應就像任何一個看到漂亮臉蛋和美腿的四十歲白癡。幾天前,他從未多看其他女人一眼;而今他在這裏,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不僅看了別的女人,還愛上了她。

第五天,他走上山丘,心中已不存希望——他突然看見她站在陽光下,希望又再度燃起。他看到她穿了一身黑的時候,本該猜到她沒出現的理由,但他沒有——直到走過去,看見她從眼睛裏流出的淚水,還有她嘴唇無法掩飾的顫抖。“茱莉,怎麽回事?”

她緊緊地抱住他,肩膀顫抖著,把臉埋進他的外套。“我爸爸死了。”她說。出於某種原因,他知道這是她事發後第一次流淚,知道她在守靈和葬禮的現場都只是坐在那裏,沒有哭泣,沒有崩潰,直到現在才哭出聲來。

他溫柔地環抱住她。之前他從未親吻過她,現在也沒有,至少不算真正的吻。

他的嘴唇滑過她的前額,短暫地觸了觸她的頭發——僅此而已。“我很遺憾,茱莉,”他說,“我明白他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他一直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說,“一定是從他開始進行鍶 90實驗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他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告訴我……我不想活了。沒有他,人生就沒有值得我為之活下去的東西——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你會找到值得讓你活下去的東西,茱莉,或者某個人。你還年輕,你還是個孩子,真的。”

她猛然抽身,擡起一瞬間沒了眼淚的眼睛瞪著他:“我不是孩子!你竟敢叫我孩子!”

他驚詫地放開她,往後退了幾步。他從沒看過她憤怒的模樣。“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