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浸漬(第6/10頁)

但當我站在心理學家的屍體邊,眺望著海洋,我明白,丈夫的日記正等著我,很快我就會知道他在此地遭遇了何種噩夢。我也明白,我依然強烈地責怪他作出這一決定……然而即便如此,我內心中已開始相信,除了X區域,我別無所屬。

我逗留得太久,不得不在黑暗中返回大本營。假如保持穩定的步速,或許能在午夜前抵達。考慮到先前與勘測員的對話,在意料之外的時刻到達有一定的優勢。出於某些原因,我相信不宜在燈塔過夜。或許只是因為看到心理學家古怪的傷口,或許我仍感覺有某種存在盤踞於此,但無論如何,我收拾起背包,裝滿補給品,並將丈夫的日記也塞進去,然後便立即出發了。我身後是燈塔越發陰沉肅穆的輪廓,事實上,它已不再是燈塔,而像是收藏遺物的容器。當我回頭凝望,可以看到一團淡淡的綠光,嵌在沙丘的曲線之間,於是我更下定決心要遠離此處。那是躺在沙灘上的心理學家,她傷口的熒光比先前更加強烈。如果將這一現象歸因於某種更為熾烈激進的生命形態,未免有點經不起推敲。我聯想到她在日志中抄錄的另一段話:知曉你名字的火焰於扼殺之果所在處燃燒,其黑色火舌將占有你的全部。

不到一小時,燈塔便消失在夜色中,心理學家發出的光也已看不見。起風了,黑暗更加濃重。漸趨漸遠的波濤聲仿佛隱約而陰森的低語。我盡可能安靜地穿過那廢棄的村莊,也不敢用電筒,只是借助一彎窄月的光亮前進。房屋殘骸中仍可見到那些造型奇特的植被,其周圍聚集起幽暗的陰影,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而在這絕對靜止中,我卻仿佛察覺到一絲令人惶恐的細微移動。幸好我很快便能離開此地。再往前,不管是靠海一側的水渠,還是另一邊的小湖泊,都長滿濃密的蘆葦。不久之後,我將遇到黑色積水和柏樹,那預示著堅實可靠的松樹即將出現。

稍後,哀鳴又出現了。一開始,我以為是腦中的幻覺。接著,我猛然停下腳步,靜立聆聽。每到黃昏時分,我們都能聽見那怪物的叫聲,此刻它又開始了,而當我匆忙離開燈塔時,卻忘記了它就住在蘆葦叢裏。在如此近的距離,那叫聲似乎更加聒噪刺耳,充滿痛苦與憤怒,既像極了人聲,又全然不同。進入X區域以來,這是我第二次聯想到超自然現象。聲音來自前面內陸的方向,那裏是一片茂密的蘆葦叢,將水和小徑隔開。看來我路過時不太可能不讓它聽見。然後會怎樣?

最後,我決定繼續前進。我取出兩支電筒中較小的一支,俯下身之後才將它打開,以免光線在蘆葦上方太過顯眼。我以這種別扭的姿態繼續前行,另一手握著槍,警惕地留意著聲音的方向。不久,我聽見它一邊在蘆葦間穿行,一邊發出恐怖的哀鳴,盡管仍有些距離,但已更加靠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行進速度很快。接著,突然有東西撞到我的鞋,在地上翻轉過來。我將電筒照向地面——倒吸一口冷氣,往後躍開。泥地上浮起一張人臉,令人驚悚。但片刻之後,並無其他異狀,於是我再次用電筒照過去,發現這是一張半透明的皮面具,有點像馬蹄蟹蛻下的殼。那是一張闊臉,左頰上似有淺淺的麻點,眼睛空洞無神,瞪視著前方。我感覺應該能認出這張臉來——那非常重要——但它脫離了軀體,我無從辨認。

與心理學家的對話令我失去鎮靜,而見到這張面具後,我卻有所恢復。這副蛻下的殼無論有多奇特,甚至有點像人臉,但總是個可以破解的謎。至少此刻,它可以暫時讓我忘記那持續擴張、令人不安的邊界,忘記南境局的無數謊言。

我屈膝蹲下,用電筒照亮前方,看到路面上散落著更多碎屑:各種蛻下的皮殼排成長長一串。很明顯,我即將遇上那蛻皮的生物,而同樣明顯的是,那哀鳴的怪物是個人,或者說曾經是人。

我想起廢棄的村莊和海豚奇怪的眼神。這裏有個疑問,其答案或許與我的個人隱私關系太過密切。但此刻最重要的問題是,蛻皮的怪物會變得更遲鈍還是更活躍。這取決於物種,對此我並非專家。我剩余的精力也不足以應對新的狀況,但想要撤退已經太晚。

我繼續往前,來到一處,左側的蘆葦被壓倒,形成一條約三英尺寬的岔道。那些蛻下的皮也順勢拐入岔道——假如那的確是蛻皮的話。我用電筒照了一下,不到一百英尺遠處,通道突然拐向右側。那意味著怪物已經在我前方的蘆葦叢裏,有可能繞回來堵住我返回大本營的路。

拖拽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與哀鳴相近。空氣中有股濃烈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