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鐵漢(第4/13頁)

獨眼和我選出十幾個人,把傷員運到上方寧靜的小樹林,距離預定戰場有相當一段距離。我們花了一個小時安頓傷員,安排日後要用的東西。

“怎麽回事?”獨眼突然問道。

我側耳傾聽,營地裏的喧鬧聲消失了。“出了點事。”我說。

“天才,”他嘲諷道,“可能是高塔來人了。”

“瞧瞧去。”我邁步出了小樹林,向團長設在下方的指揮部走去。剛離開樹林,就看到了新來的人馬。

我估計人數總有一千上下,一半是盔明甲亮的禁軍,其余的顯然是輜重部隊。貨車和牲畜比援兵更讓人興奮。“今晚有大餐吃了。”我沖跟在後面的獨眼叫道。他看著車隊,露出微笑。發自內心的笑容出現在獨眼臉上,簡直跟傳說中的母雞長牙一樣稀罕。這種事絕對應該在編年史裏添上一筆。

跟禁軍一起來的是名叫吊男的劫將。他高得可怕,瘦得出奇;腦袋扭著歪向一側,脖子紅腫發紫,有道繩索留下的印跡,臉上永遠掛著吊死鬼的浮腫表情。我估計他說話肯定有些困難。

他是我見過的第五位劫將,之前有搜魂、瘸子、化身和私語。我沒看到王侯城的夜遊神,也沒見過就在附近的風暴使。吊男有點不一樣。其他人通常都戴著頭盔面罩,遮住腦袋和面目。除了私語以外,所有劫將都曾在地下度過漫長的光陰,而墳墓對他們並不友善。

搜魂和化身上前向吊男致意。團長背對他們,站在附近聽取禁軍指揮官的報告。我湊了過去,希望聽到只言片語。

那位指揮官臉色陰沉,因為他必須聽從團長調遣。這些正規軍可不願意讓剛從海外來的雇傭兵呼來喝去。

我蹭到劫將附近,發現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劫將們用的是泰勒奎爾語。隨著帝國覆滅,這種語言也消失了。

一只手輕輕碰了碰我。我心頭一驚,低頭看到寶貝兒那雙褐色大眼睛。我已經好幾天沒見過小姑娘了。寶貝兒迅速打了幾個手勢——我一直在跟她學手語——她是想讓我看點東西。

她把我領到渡鴉的帳篷,此處距離團長指揮部沒多遠。她爬進營帳,拿了個小木偶跑出來。刀工手藝透著愛意。我很難想象渡鴉究竟在這上面花了多少工夫,也很難想象他是從哪兒擠出的時間。

寶貝兒放慢了手速,好讓我更容易看懂。我的手語還沒那麽流利。果不其然,她說玩偶是渡鴉做的,而且他正在縫制一身行頭。寶貝兒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大筆寶藏。想想我們發現她的那個村子,我相信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精致的玩具。

這是件透露心性的玩意兒。原本一想到渡鴉,我腦子裏只有冷淡沉默、憤世嫉俗,耍起刀來永遠狠辣無比。

寶貝兒和我聊了幾分鐘。她思路直率得討人喜歡。在所有人都詭計多端、閃爍其詞、難以預料的世界中,寶貝兒猶如一股清風。

一只手捏住我的肩頭,摻雜著憤怒和友好。“團長正在找你,碎嘴。”渡鴉的眼睛閃爍著寒光,好似新月下的黑曜石。他假裝玩偶並不存在。我知道,渡鴉希望給人留下硬漢的印象。

“好。”我說著比了個告別的手勢。我喜歡跟寶貝兒學,寶貝兒也喜歡教。我想她會因此覺得自己有點用處。團長正考慮讓所有人跟她學手語。這對我們歷史悠久但內容匱乏的戰術手勢來說,是個寶貴的補充。

我找到團長,他給我擺了張臭臉,倒是省了一頓說教,“你的新幫手和物資就在那邊。告訴他們該到哪兒去。”

“是,長官。”

沉重的責任正對他產生影響。團長從沒指揮過這麽多人,也從未曾面臨如此不利的局面、如此難以完成的命令和如此不可預測的未來。從他的角度來看,我們很可能會被當成犧牲品,為夫人爭取時間。

黑色傭兵團並非嗜血成性的好戰分子。但淚雨天梯光靠奇謀妙計是守不住的。

看來結局就快到了。

沒有人會唱頌歌謠紀念我們。我們是卡塔瓦自由傭兵團中的最後一支。我們的傳統和記憶只在那些編年史中流傳。會為傭兵團哀悼的只有我們自己。

現在是黑色傭兵團在對抗整個世界。過去是,未來也是。

夫人派來的助手包括兩名合格的戰地外科醫師、十幾名程度不同的學徒,還有兩輛堆滿醫療物資的大車。我對此感激不盡。現在終於有機會救下幾個人了。

我把幫手們帶到小樹林,解釋了我的工作方式,讓他們去照顧病人。等確信他們並非徹頭徹尾的白癡後,我便把醫院交給他們,轉身離開。

我心中有些不安,更不喜歡傭兵團最近的變化。它吸收了太多新人,承擔了太多責任。過去那種親密感蕩然無存。當初我每天都能看到所有同伴,但如今我很少見到他們,有些甚至在王侯城潰退之前到現在都沒見過。也不知他們是死是活,還是被叛軍俘虜。我幾乎有種神經質的憂慮,生怕有人就此失蹤,被永遠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