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鐵漢(第2/13頁)

我點點頭,扭臉掃視那些大車和車裏的可憐人。傷兵太多,我能做的又太少。團長不明白由此引發的絕望無助。我能做的只是幫他們縫合,然後祈禱,或是讓垂死的同伴少受點罪,直到他們躺在……鬼知道什麽地方。為了給新傷員騰地方,我們只能把死去的兄弟隨便扔在路旁。

太多人平白喪命。假如我有足夠的時間、受過訓練的助手和像樣的診室,他們都不會死。我為什麽要跑去殿後?因為我在那兒可以起點作用,我可以向敵人還擊。

“碎嘴,”團長沉聲說道,“我覺得你好像沒聽我說話。”

“我聽見了,長官。明白,長官。我會留下繼續縫縫補補。”

“別那麽沒精打采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搜魂說咱們明天就能到達淚雨天梯。到時候想幹什麽都可以。把鐵漢打個鼻青臉腫。”

鐵漢現在成了叛軍總司令。“他有沒有說用什麽法子?咱可是以一敵萬。”

團長瞪了我一眼,磨磨蹭蹭地邁起熊步,尋思著怎麽說才能讓我安心。

三千精疲力竭的殘兵敗將,想反咬鐵漢士氣正旺的數萬大軍?別他媽開玩笑了。就算有三名劫將幫忙也不可能。

“我覺得沒戲。”我不屑地說。

“但這不歸你管,是不是?搜魂沒批評過你的外科手術,對吧?你憑什麽質疑他的戰略構想?”

我露齒一笑,“這是所有軍隊的不成文規定,團長。基層士兵有權懷疑指揮官頭腦是否清醒,到底有沒有能力。這是將軍隊凝聚在一起的灰泥。”

又矮又壯的團長擰起兩條眉毛打量著我,“是這玩意兒把他們凝聚在一起的?那你知道讓他們行動起來的又是什麽嗎?”

“是什麽?”

“像你這樣的家夥開始胡思亂想,就要被我這樣的家夥踢屁股。不知道你聽懂沒有。”

“我想我聽懂了,長官。”我轉身離開,從我存放用品的車上取出醫藥箱,開始繼續工作。這一會兒工夫,又多了幾個傷員。

叛軍的野心在風暴使持續不斷的攻勢下漸漸消磨。

我正閑著無聊,等待新的任務,忽然發現老艾從暴風中跑了進來。我已經好幾天沒見他了。老艾走到團長身邊,我也晃了過去。

“……從咱們右側迂回,”他正在匯報,“也許想搶先到達天梯。”他瞥見我過來,擡起右手打了個招呼。他的手在顫抖,臉色蒼白。跟團長一樣,自從傭兵團進入風原,他就很少休息。

“抽調一個連的預備隊,增援側翼。”團長答道,“狠狠地打,穩穩地守。肯定玩他們個措手不及。這可以讓叛軍產生動搖,尋思咱們到底想幹嗎。”

“是,長官,”老艾轉身要走。

“老艾?”

“長官?”

“多留點神,省點力氣。咱們今晚要連夜趕路。”

老艾的眼神明明白白寫滿痛苦,但他沒有質疑團長的命令。他是個優秀的戰士。而且跟我一樣,他也知道這道命令是從團長上頭來的。也許直接來自高塔。

迄今為止,夜晚一直是心照不宣的休戰時間。白天的嚴酷考驗讓雙方軍隊都不願在晚上多走一步。至今還沒發生過夜間戰鬥。

哪怕在風暴停息後的休戰時間,我們的部隊趕起路來屁股也要掉在腳後跟上。如今大頭目卻要我們再加把勁,希望取得某些戰術優勢。夜裏趕到天梯,挖好戰壕,讓叛軍頂著無盡風暴攻上來。這貌似有理,但顯然是那種坐在扶手椅裏的將軍,從後方三百裏外下達的命令。

“你聽見了?”團長問我。

“嗯。夠蠢的。”

“我同意劫將的意見,碎嘴。如此一來咱們可以走得輕松些,叛軍則更艱難。你聽懂了嗎?”

“是的。”

“那就別礙事。找輛車搭一程,最好打個盹。”

我轉身走開,咒罵著害我們丟了大部分坐騎的厄運。老天爺,走路的感覺越來越怪。

雖說團長的建議合情合理,但我沒有接受。我現在神經過於緊張,根本睡不著。一想到夜行軍,我就頭疼。

我滿世界亂轉,尋找老朋友。傭兵團分散在整支大軍中,按照團長的意思充當基層骨幹。有些人我自從離開王侯城就沒見過,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

我轉了一圈,只找到地精、獨眼和沉默。今天地精和獨眼跟沉默一樣沉默。這很說明問題。

他們機械地邁著步子,眼望幹燥的土地,只是偶爾打個手勢,嘟囔兩句,以此保證我們這個靜默氣泡的完整性。我跟他們走了一程,最終試圖打破堅冰。

“嗨。”

地精悶哼一聲。獨眼惡狠狠地瞪著我看了幾秒。沉默根本當我不存在。

“團長說咱們今晚要繼續趕路。”我必須讓別人變得跟我一樣淒慘。

地精的表情好像在說,你幹嗎要扯這種謊。獨眼嘀咕著要把這狗雜種變成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