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怪屋 The Strange High House in the Mist

這篇小說寫於1926年11月9日,其中細膩優美的故事情節復興了洛夫克拉夫特在1919年至1921年期間創作的鄧薩尼式散文,但這篇故事則是描寫了一個關於自我發現的敏感故事。主人公托馬斯·奧爾尼在迷霧中的怪異房屋裏丟了靈魂,但其身體的軀殼又重新返回了單調乏味的正常生活。金斯波特鎮作為故事發生背景首次出現於《盛宴》。洛夫克拉夫特稱“馬格諾利亞的巨大懸崖峭壁”(馬薩諸塞州沿岸)是故事發生背景的部分靈感來源。此篇文章於1931年10月發表於《詭麗幻譚》。

清晨時分,茫茫的霧靄從金斯波特鎮遠處的懸崖下、無垠的海面上徐徐升起。從深處升上來的軟綿綿的白色霧靄——滿載著夢境、潮濕草地上的秘密和海怪洞穴的奇幻一直上升到它兄弟般的雲朵當中。隨後,輕柔的夏季雨水滴落在詩人陡峭的屋頂上,而雲朵也帶來少許夢幻並將其灑落在人們的腦海中;那些詩人的生活中應有古老、怪異的秘密傳說以及夜幕降臨之際群星間互相講述的美好奇異之事。在特裏同的洞穴中、滿是海藻的城市裏海螺殼吹奏著從舊日支配者那裏習來的粗狂曲調,而故事傳說就在其中愈演愈烈;這時,漫天的大霧熱切地帶著傳說升到空中,而這時候若是有人在巖石處望向大海,映入眼簾的就只有一片令人敬畏的白霧,好像那懸崖的邊緣就是這世界的邊界,好像海面上航標莊重的鐘聲在以太仙境上恣意地回響。

如今,古老的金斯波特鎮北面,懸崖峭壁巍峨高聳、層層起伏,景象極為奇妙;那懸崖一直延伸至最北面,仿佛是風起雲湧時直入雲霄的灰色冰封畫面。光禿的頂部淒涼地獨自伸向了無盡的空間,就在那裏,海岸線突然改變了方向,形成一片尖角區——偉大的米斯卡塔尼克河流穿越了阿卡姆地區奔湧著流向平原,與此同時,還夾攜著森林中的傳說和新英格蘭山丘間稍有些離奇古怪的記憶。其他地方的漁民擡頭就可以仰望到北極星,而金斯波特鎮的漁民卻只能仰望到那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晚上則通過它遮擋或露出大熊座、仙後座和天龍座的情況判斷時間。群星之間,那巍峨的懸崖也同樣是蒼穹的一員,確實如此,每當霧靄遮住了群星和太陽時,它也會一同隱匿消失。漁民們很喜歡其中的一些懸崖,就像人們因一座懸崖那怪誕的橫截面而稱其是“父親尼普頓”,又比如那座呈柱狀階梯的懸崖——人們將其定義為“堤道”;但人們卻懼怕這座懸崖,因為它實在是距離天空太近了。葡萄牙船員們航行至此處,第一眼見到它時,便用手在自己身上畫著十字以祈求上帝保佑;然而上了年紀的美國人卻認為爬上這座懸崖是件比死亡更為恐怖的事,如果真能有人爬上去的話,那的確如此。然而,那座懸崖上卻有棟古老的房子,夜晚時分,人們能夠透過小窗戶看到裏面的燈光。

那座老房子一直就在那兒,而且據人們所說,住在那裏的房主會在清晨同深海中升上來的迷霧對話;當懸崖的邊緣成了世界的邊界、海面上航標莊重的鐘聲在以太仙境上恣意地回響之時,他可能看到了海洋中某些奇異的東西。這些也都是謠傳,因為那地勢險惡的懸崖還從未有人上去過,而當地人甚至都不願用望遠鏡去看上一眼。夏天來暫住的遊客確實用雙筒望遠鏡得意地仔細瞧了它,但卻只看到了原始的、用木瓦覆蓋的灰色尖屋頂、房檐幾乎要與灰色的房屋底座挨上,以及黃昏時,屋檐下那些小窗戶中所發出的暗黃燈光。這些夏季遊客根本不相信會是同一個人在這座老房子裏住了幾百年,但他們的這種異說卻無法動搖那些實實在在的金斯波特本地人。就連那個恐怖的老人——對著瓶子中擺動的鉛錘說話、用數百年歷史的西班牙金幣購買雜貨;在沃特街有間陳舊的小屋——院子裏面擺放著許多石頭雕像;也只能說懸崖上的那些東西在他祖父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是現在這般模樣。而他所說的時間一定已經久遠得難以想象了,那時這裏還是英王陛下所統治的馬薩諸塞灣省,而其總督很可能是布裏奇、雪萊、伯納爾或者伯納德中的某一位。

之後的一個夏天,金斯波特鎮來了一個名為托馬斯·奧爾尼的哲學家,他在納拉幹西特灣附近的一所大學教授毫無趣味的課程。他是和發胖的妻子及嬉戲喧鬧的孩子們一同過來的;這麽多年來他實在厭倦了每天面對同樣的事物、想著同樣井井有條的想法。他在“父親尼普頓”的王冠上看著霧靄升起、也試著沿“堤道”巨大的石階走進那神秘的白色世界。每天早上他都會躺在懸崖上,眺望著遠處神秘的以太仙境的世界盡頭,傾聽著幽靈般的鐘聲以及可能是海鷗所發出的狂放的喊叫聲。隨後,霧靄慢慢消散,大海上面充滿了汽船的濃煙、孤寂地露出了原形,這時,他就會嘆著氣走回鎮裏——他喜歡在那兒走過往昔狹窄的小路,上山下山;也喜歡研究不牢固的、搖搖欲墜的山形墻以及古怪支柱所支撐著的門廊——它曾庇護了多少個世代身體強壯的漁民。他甚至還同那位從不喜歡陌生人的恐怖老人進行了交談,甚至受邀進入了他那可怕的陳舊小屋——天花板構架很低,蟲蛀的鑲板在午夜後能夠聽到令人不安的自言自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