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尋秘境卡達斯 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

這部較短的長篇小說開始寫於1926年秋季,完成於1927年1月22日。洛夫克拉夫特對該文的寫作進程有清晰的規劃,因為寫《夢尋秘境卡達斯》的同時,他還寫了《銀鑰匙》一文。這是洛夫克拉夫特最後一次探究鄧薩尼主義,但這一次他針對鄧薩尼反其道而行之,表明了倫道夫·卡特尋求的“日落之城”並不存在於幻夢境,而是存於他位於波士頓的真實生活中。洛夫克拉夫特自我感覺這部作品僅是習作,沒有發表的打算;1943年,該文被發表於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選集《翻越睡夢之墻》中。

倫道夫·卡特夢見過那座壯麗絕倫的城市三次,而三次都只是站在城外高高的台地上,就突然醒了過來。那座城在陽光底下閃爍著優美的金光;墻壁、廟宇、廊柱、拱橋均由紋理鮮明的大理石建成;寬闊的廣場與芬芳的花園中遍布以白銀為池、灑出五光十色水柱的噴泉;寬廣的街道兩旁排列著雅致的樹木、花團錦簇的甕缸、閃閃發亮的象牙雕像;城北的陡坡上坐落著一層層的紅色屋頂和老式的尖頂山墻,其間交織著青草點綴的鵝卵石小徑。那座城是諸神的狂歡之地:超凡脫俗的喇叭聲在此炫耀般地奏鳴,不朽的鐃鈸聲在此喧鬧地擊打碰撞。神秘感籠罩著它,就像雲霧籠罩著從未有人踏足的聖山。卡特站在裝有欄杆的護墻後,幾乎無法呼吸,一股復雜的感情湧上心頭,為幾乎消失殆盡的回憶而生的傷心與掛念,為失去之物而生的痛苦,還有一陣令人發瘋的沖動——他必須重新找到某個美好而具有重大意義的地方。

他知道,那座城對他而言一定有非比尋常的意義,盡管他也說不清自己曾在哪個輪回、哪具軀體中認識了它,抑或當時是在做夢還是清醒。它隱約喚起了一段遙遠的、已遭遺忘的早年記憶,那些神秘的日子裏充滿了奇跡與喜悅,無論黃昏還是薄暮,都回響著熱烈的笛音與歌聲,如先知預言般指示著前方,開啟通往更加壯麗的奇景的仙境之門。可每一夜,當他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地上,身處奇異的花缸與雕欄之間,俯瞰那座城靜默的日落美景,體會它那不似塵寰的氛圍時,都能感受到專橫的夢境諸神施加於他的束縛。因為他無法離開那片高地,即便眼前就有無窮無盡的寬闊階梯,通往那些透著古老魅力、仿佛在誘人前往的四通八達的街道,他也無法邁步下去。

第三次,他仍是來不及走下階梯、前去遊賞那片寂靜的日落之城就已醒來。這時,他向隱而不現的夢境諸神做了一次漫長又殷切的禱告——在無人踏足的冰冷荒漠之中,他們變幻莫測地淩駕於秘境卡達斯的雲層之上。可夢境諸神既未答復,也沒有放松束縛的跡象。他又在夢中向諸神祈禱,通過蓄胡須的祭司納什特與卡曼—塔進行獻祭——二位祭司的洞窟神廟飾有火焰狀的廊柱,就位於通往清醒世界大門的不遠處——但仍未獲得任何祥瑞之兆。然而,他的祈禱似乎收到了相反的效果,因為在初次禱告之後,他就徹底夢不見那片壯麗的城市了,仿佛過去三次得以窺見它,也只是偶發的意外,出於神靈的疏忽,實則違背了諸神的安排或意願。

無論是在落日余暉下閃閃發亮的街道,還是於古老的鋪瓦屋頂之間若隱若現的山間小徑,都令卡特無比渴望,備受折磨。不管是夢是醒,這些畫面都揮之不去,於是他最終下定決心,將開啟一段從未有人嘗試過的大膽求索之旅,勇闖黑暗的冰冷荒漠——雲封霧鎖的秘境卡達斯就坐落在那裏,空中懸掛著人類未曾想象過的群星,山上藏匿著秘密以及諸神那夜色籠罩的縞瑪瑙城堡。

在淺眠之中,他走下了通往火焰洞窟的七十級階梯,把這個計劃告訴了蓄胡須的祭司納什特與卡曼—塔。二位祭司搖晃著戴了紅白雙冠的腦袋,發誓說這麽做只會害死他的靈魂。他們指出,諸神已經彰顯了它們的意志,繼續糾纏實屬不妥。他們還提醒道,不僅從未有人去過神秘的卡達斯,就連它在哪個空間也沒人猜測過;它究竟位於我們星球周圍的幻夢境,還是某個環繞在南魚座α星或畢宿五星周圍的幻夢境,無人知曉。倘若它在地球的幻夢境中,尚有到達的可能;但是,自太初以來,僅有三個純粹的人類靈魂曾經穿越黑暗且充滿詛咒的深淵,去往其他星球的夢境然後返回,且三人中有兩人都發了瘋。那樣的旅程沿途盡是不計其數的危險,而且,在有序的宇宙之外,連夢都無法抵達的地方還有最為可怖的危險造物以不可言說的方式囈囈亂語著。這個沒有固定形體的終極禍害就在混沌的最深處,一切無限的中心,一邊咒罵一邊翻滾沸騰——它就是無邊無際的“魔神之首”阿撒托斯,其名無人敢提及。在超出時空之外、凡人難以想象的無光之所,在令人發瘋的邪惡鼓聲與尖細單調的受詛咒的笛聲中,它饑餓地啃噬著;伴隨這股可憎的鼓笛聲,還有巨大的至高神們——盲目、喑啞、蒙昧、愚癡的外神——以緩慢、笨拙、荒唐的步伐舞動著,它們的靈魂與信使即是“伏行之混沌”奈亞拉托提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