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胡克的恐怖 The Horror at Red Hook

此篇小說寫於1925年8月1日至2日,首次發表在《詭麗幻譚》1927年1月刊上。對洛夫克拉夫特來說,這次寫作是一次挑戰。事後來看,過於華麗的辭藻、超自然元素表現形式的缺失,以及種族歧視都是此篇小說的不足之處。當然,這也是一篇經典的作品。托馬斯·馬隆作為超自然偵探的人物形象,因早於《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案件》中的威利特醫生而有著重要意義。另外,小說中希臘語和希伯來語的咒文取材於《不列顛百科全書》中的相關詞條。

在我們周圍,聖事有著邪惡與神聖之分,我們生活且行走在一個我認為(相信)未知世界中,這其中有洞穴、有暗影,也有生活在暮色中的居民。人類有可能隨著進化而退化,我相信,有種可怕的傳說並未消亡。

——亞瑟·馬欽

I

幾周前,位於羅得島帕斯科格某一街道的拐角處,一名身材高大魁梧、朝氣蓬勃的行人,由於行為上的一個小過失而引起了人們一陣猜想。看來,他是從切帕奇特的路上沿山而下;到達了一片建築物密集的區域,然後左轉進入了一條主幹道,那裏幾棟樸實無華的商業大廈傳遞著些許城市的氣息。就在這時,在沒受到任何刺激的情況下,他卻作出了令人詫異的行為舉動:盯著眼前最高的那棟建築幾秒鐘後,他似乎是被驚嚇到了,開始歇斯底裏地尖叫,瘋狂地跑竄,結果在相鄰的路口處絆了一下摔倒了。路人將他扶起並為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發現這個男人的意識還算清醒,身體也沒有受傷,顯然已經從突發的精神崩潰中恢復過來了。他難為情地嘟囔著,解釋稱自己剛剛是過於緊張和焦慮了。他垂眼瞥了一下順著切帕奇特往回走的路,便步履沉重地走掉了,連頭也沒有回一下。這男人身材高大,身體健碩,看上去極其正常,長相也還過得去,而這樣怪異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了他身上。人群中的一個旁觀者認出了他,說他寄宿在切帕奇特郊區一個出了名的奶場主家裏,而此番言論絲毫沒有減少大家心中的疑惑。

後來人們得知這個男人名叫托馬斯·F.馬隆,是紐約市的一名警探,現正處於一段長期的治療中,原因是在一場可怕的當地案件處理過程中過度辛勞,而那場事故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參與的那次搜捕行動中,幾棟陳舊的磚砌建築轟然坍塌,其中犯人和警察大量傷亡,這起事件令他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結果,他現在患上了一種嚴重且異常的恐懼症,見到任何與倒塌建築相似的建築物,哪怕只是一丁點的相似,他都會感到恐懼。為此,心理專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要求他不要再看到類似的建築物。一位在切帕奇特有親戚的法醫提出,那裏殖民時期的別致小村莊是心理恢復的理想場所;所以,這位飽受折磨的警探就去了鄉下,並承諾直到專家給出適當的通知前,他絕不會去稍大一些的鄉鎮,在街道上冒險。因此,此番為了買雜志去往帕斯科格確實是一個錯誤,他不僅違反了醫生的囑咐,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受到驚嚇、身體擦傷,還丟了顏面。

切帕奇特和帕斯科格兩地的這些謠傳只透露了這些;而且最有學問的專家們也相信這些流言。不過在起初,馬隆向專家講述的可遠不止於此,但當感受到人們對他徹頭徹尾的懷疑之後,便不再繼續講了。從那以後,就算外界普遍認為擾亂了他神經平衡的是布魯克林和雷德胡克內肮臟磚房的坍塌,以及諸多英勇警官接二連三的死亡時,他也會保持平和,不再去辯解。大家都說,他拼命工作,為了努力消除混亂和暴力的窩點,但是那不可預料的悲劇卻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是所有人都聽得明白的極簡解釋,馬隆是個聰明人,他明白這種解釋就足夠了。向缺乏想象力的人們暗示那種超過人類理解概念的恐懼——來自古老世界的邪惡如同麻風病和毒瘤沾染了房屋、街道和城市——馬隆雖說有些神秘色彩,但他是個聰明人,說出這些話只會招來精神病醫院的軟壁小屋,而非帶來此時平靜悠閑的鄉村生活。他對於怪異和隱匿的事物有著凱爾特人般的遠見,也有著邏輯學家對於令人難以信服的表象表現出的敏銳眼力;這種特性使他在接下來的四十二年間遠離了家鄉,雖說他出生於鳳凰公園附近一棟喬治亞的別墅中,還在都柏林大學讀過書,可他也去了許多怪異的地方。

現如今,當馬隆回顧他曾看到過、感知過、理解了的一切時,他很慶幸自己沒有講出那些秘密——那能將一名無畏的戰士削弱成為一個戰戰兢兢的神經病;能夠令滿是舊磚堆砌的貧困之地和黝黑狡黠的面孔變成一場夢魘和駭人的預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迫隱藏自己的感受了——他潛入了紐約地下世界那混雜著多種語言的深淵,而這難道不是難以解釋的怪異事件嗎?有毒的大鍋中混雜著各種腐敗多年的渣滓和毒物,他要如何向乏味的人們講述其中古老的巫術和怪異的驚奇呢?只有敏銳的眼睛才能夠將其辨識,而這只會徒增人們的恐懼。在外表公開無暇、規避喧囂和貪欲,實則卻褻瀆神明的秘密驚奇中,他曾目睹過惡魔般綠色的火焰。他所認識的每個紐約人都嘲笑他作為一名警察在工作時做的那些試驗,而他都溫和地回以微笑。市民們都情趣橫溢,還好挖苦人,除了嘲笑馬隆對於未知神秘的怪異追求,還保證說在紐約除了廉價與粗俗,別無其他。有一人還下了很大賭注——盡管《都柏林評論》上許多他所寫出的作品有著不錯的反響——賭他不可能寫得出一篇真正有趣的關於紐約粗俗生活的文章;現如今,他回首過往,認識到這起諷刺性的事件著實證明了打賭之人的預言確有道理,而又秘密地駁倒了這些話語的表層含義。正如他最後瞥見的那種恐怖確實不能成為故事——正如愛倫·坡在書中引用的那句德文,其本身乃不可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