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避之屋 The Shunned House

本文寫於1924年10月下旬,洛夫克拉夫特在世時,此文並未在任何雜志上發表。不過在1928年,在朋友的支持下,這篇小說有幸以私印小冊子的形式出版,發行了大約250冊。1937年洛夫克拉夫特去世後,《詭麗幻譚》終於在同年的10月刊上發表了這篇故事作為悼念。創作這篇小說時,洛夫克拉夫特已經從普羅維登斯搬到了紐約居住。此文在一定程度上也摻雜了他對於普羅維登斯的懷念之情。他在文中提到那個地方(普羅維登斯市邦尼菲特街135號)是真實存在的,洛夫克拉夫特對那棟房子非常熟悉,因為他的姑媽曾在那裏住過一段時間。但是,“畏避之屋”的真正原型其實是一棟位於新澤西州伊麗莎白市的古屋——他在當地旅行時曾探訪過那個地方,並且受到了很大的啟發,後來他在給朋友的信件中表示那房子讓他想要“創作一個發生在普羅維登斯,以巴比特夫人的房子為基礎的新恐怖故事”。

《畏避之屋》的打字稿。

I

哪怕是最駭人的恐怖見聞往往也少不了讓人覺得有諷刺的地方。有時候,這種諷刺的感覺來源於事件本身;另一些時候,只在偶然與事件中的人物或地點有所關聯。古城普羅維登斯裏發生的一件事情恰巧極為貼切地驗證了後一種情況。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末,當埃德加·愛倫·坡徒勞地向才華橫溢的女詩人惠特曼夫人大獻殷勤的時候,他經常會在這座古城裏逗留。坡通常會居住在邦尼菲特街上的公館之家裏(在改換店名之前,那裏曾是招待過華盛頓、傑斐遜與拉斐爾的金球旅館)。在散步的時候,坡總喜歡沿著這條街往北一直走到惠特曼夫人的家裏,或是附近山腰上的聖約翰斯墓園旁——對他而言,那一大片豎立在墓園裏的十八世紀墓碑總有一種奇特的魅力。

然而,這也正是事情最為諷刺的地方。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恐怖與怪誕文學大師沿著這條路走過許多次,而他每次散步都必定會經過一棟位於大街東面的屋子;那棟肮臟破舊的屋子就坐落在陡峭山坡上,屋子旁還有一片荒草叢生的大庭院——那個院子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這片地區還只是空曠荒野之時。坡似乎從未描寫或談論過這個地方,甚至也沒有證據說明他曾留意過這裏。然而,在另外兩個掌握著某些信息的人看來,這棟屋子堪比——甚至能夠勝過——那位經常在不知不覺間經過它的天才所創造出的最狂野的幻想。它荒涼地聳立在那裏,不懷好意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仿佛是一切難以言說的恐怖凝聚而成的一個象征。

那屋子曾經是個很容易吸引好奇者注意的地方——事實上,它現在依舊有著這樣的吸引力。那裏原本是一座農舍,或是類似農舍的建築,遵循著十八世紀中葉新英格蘭地區常見的殖民地建築風格——它有著頗為富貴的尖形屋頂,兩層樓房,沒開天窗的閣樓,喬治亞風格的門廊以及恪守當時品味的內部嵌板。屋子面朝南方,幾扇位於一面山墻上的低矮窗戶掩藏在向東隆起的小山下,而其余的窗戶則全都暴露在地基之上,正對著街道。一個半世紀以來,為了讓道路變得更直,坡度變得更緩,人們對與它相鄰的街道進行了大量的改造工作,而它的建築結構也隨著鄰近地區的改造工程一改再改。邦尼菲特街,最初名叫貝克街,原本是一條在早期殖民者的墓地間蜿蜒輾轉的小道;直到人們將死者全都遷移到了北墓地後,它才能體面地橫穿那些古老的家族土地,變成一條暢通無阻的大路。

起初,屋子朝西的墻壁坐落在高出路面二十英尺的陡峭草地山坡上;但在獨立戰爭時期,居民們擴寬了街道,刨掉了屋子與街道間的大部分山坡,並將屋子的地基完全暴露了出來。於是,有人在地窖前修建了一面磚墻,為原本深埋地下的地窖打造了一個正對著新擴街道、擁有兩扇窗戶與一扇大門的門面。一個世紀前,人行道修建完成的時候,夾在公路與屋子之間的空地已經被完全刨掉了;因此,坡在散步的時候肯定只能看到一面與人行道齊平的陡峭暗灰色磚墻,以及搭建在十英尺高的磚墻上方的古老木結構房屋。

那片像是屋後農場的土地沿著山坡向上遠遠地延伸出去,幾乎貼到了惠頓街的側旁。而屋子的南面,那片挨著邦尼菲特街的土地,自然比現存的人行道遠遠高出一截,形成了一座梯台。由布滿苔蘚的潮濕石塊堆砌而成的旱堤充當了圍繞梯台的護墻。一條陡峭又狹窄的階梯深嵌在旱堤裏,被峽谷般的墻面擠夾著,向上延伸到了梯台的表面。那上面只有斑斑禿禿的草地,潮濕黏滑的磚墻以及無人照料的花園。花園裏滿是從木頭三腳架上垮塌的殘破水泥甕壇與已經銹蝕的金屬壺罐。其他類似的零星玩意則散落在飽經風吹雨打的正門邊。正門上的扇形楣窗已經破損了,愛奧尼式立柱與三角形的楣飾如今早已蛀蟲叢生、腐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