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2/5頁)

此刻,過去一天一夜的經歷開始直接沖擊他的信念。海洋上的孤獨(更要命的是他品嘗海藻後的感受)已使他開始慢慢懷疑這個世界是否在任何意義上屬於王和王後。當他們在這個世界大部分的表面上都無法居住時,那這個地方實際上還算不算是專為他們創造的?那想法難道不是極為幼稚,且完全是人類的思維嗎?那個似乎是許多事物賴以為基的禁忌果真就那麽重要嗎?至於說那兩個此刻在遙遠的別處的小生靈是不是曾經住在或不曾住在某一塊巖石上,那些咆哮的大浪和居於其中的那些奇怪的人真會在乎嗎?他最近看到的情形和《創世紀》中記載的情形之間的相似性,以及至此他親身經歷所了解的情形與其他人所相信的情形之間的相似性已變得不那麽重要了。除了證明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類似的非理性禁忌均伴隨著理性的破曉,還需要再證明別的什麽嗎?談論馬萊蒂倒可以,但馬萊蒂此刻在哪裏呢?如果這個無垠的海洋表達過什麽,那它所說的是與此不同的東西。像所有的幽靜之地一樣,這海洋上實際也訪客不斷,不過訪客不是一個人形的神祇,而是與人類及人類生活永不相幹,且人類也無法了解的東西。海洋以外只有太空。蘭塞姆曾拼命回憶,設想自己曾到過“太空”並發現太空就是天堂。天堂裏充盈著生命力,而對生命力而言,“無限”本身不過一立方英寸大小。但他根本回憶不起來這些。那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夢。那種曾常被他嘲笑並被稱為“經驗主義的妖魔”的相反的思維方式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湧進他的大腦——本世紀偉大的神話,即有關大氣和星系的神話、光年和進化的神話、對簡單算術有噩夢般看法的神話(在這種簡單的算術中一切皆可能是對大腦具有重要影響的東西),這些不過是因原發性無序所致的副產品。直到現在,他一直都鄙視它那無聊的誇張,它對不同的東西具有不同尺寸這種現象的可笑的驚奇,也對無價值東西的大量湧現這種現象不以為然。即便此刻,他的理性也沒被完全壓制下去——盡管他的情感不願聽從他的理智。他自身的某一部分還依然知道一個東西的大小是其最不重要的特征,他知道物質世界從他內心的對比和神話力量中獲得了權威,而這種權威卻使他不得不看輕自己,他知道僅僅靠數字不能震懾我們,除非我們從自己的資源庫裏借給它們威懾力,它們自己能提供的威懾力數量不過是一個銀行家賬本上的那點數字。但這門知識尚屬抽象觀念。宏大和孤獨以壓倒一切之勢占據了他的頭腦。

這些想法肯定延續了好幾個小時,並且一直占據著他全部的注意力。有一樣他最想不到的東西喚醒了他——一個人的聲音。恍惚之中,他發現所有的魚都已棄他而去。他自己的那條魚正有氣無力地遊著。幾步之外,“非人”不再逃跑,而是慢慢向他靠近。它縮作一團地坐著,眼睛上有瘀青,幾乎睜不開,它的肌肉是肝紫色,腿顯然斷了,痛得它齜牙咧嘴。

“蘭塞姆。”它有氣無力地說。

蘭塞姆一言不發。他可不想再鼓勵它重新開始那個把戲。

“蘭塞姆,”它又斷斷續續地說,“看在上帝的分上,跟我說句話吧。”

他驚訝地看了它一眼,發現它淚流滿面。“蘭塞姆,別不理我,”它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它們把我們怎麽啦?你,你渾身在流血。我的腿斷了……”它漸漸沒了聲音。

“你是誰?”他突然問道。

“哦,別假裝不認識我,”韋斯頓的聲音咕噥道,“我是韋斯頓。你是蘭塞姆——劍橋萊斯特的語文學家埃爾溫·蘭塞姆。我們爭吵過,這我知道。對不起。我想可能是我錯了。蘭塞姆,你不會把我留在這裏,讓我死在這個倒黴的地方,對吧?”

“你在哪裏學的阿拉姆語?”蘭塞姆眼睛盯著對方問。

“阿拉姆語?”韋斯頓的聲音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取笑一個臨死的人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

“可你真是韋斯頓嗎?”蘭塞姆問,因為他已開始覺得真的韋斯頓回來了。

“我還能是誰?”對方答道,它突然小小地發了一下脾氣,差點都要掉淚了。

“你到哪裏去了?”蘭塞姆問道。

韋斯頓(如果真是韋斯頓的話)渾身戰栗不止。“我們現在是在哪裏?”他緊接著又問。

“在皮爾蘭德拉,也就是金星上。”蘭塞姆答道。

“你找到宇宙飛船了嗎?”韋斯頓問道。

“我只是在遠處看見過,但不知現在它在何處,至少在幾百英裏以外。”蘭塞姆說。

“你是說我們被困在這裏了?”韋斯頓幾乎尖叫著說。蘭塞姆什麽也不說,而另外那位卻低下了頭,像個嬰兒一樣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