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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完全如此,”蘭塞姆說,“如果完全如此的話,那麽,我們作為其中的一部分,會感到在這個宇宙中很自在。事實是,這讓我們感到很恐怖——”

“是啊,”韋斯頓插話道,“要不是因為只有你待在這個表皮內推理本身才起作用,那也沒什麽。它與真實的宇宙沒有任何關系。就連普通的科學家(如從前的我一樣)也開始弄明白這一點了。你難道還沒明白關於推演法、彎曲的太空和原子的不確定性的危險這一切現代玩意兒真正意味著什麽嗎?當然,他們不會費這麽多的口舌,但他們要到達的地方,盡管他們現在還沒死,正是所有人死後到達的地方——是要知道現實既非理性也非一成不變,也非其他什麽東西。在某種意義上,你可以說它不在那裏。‘真實’與‘不真實’,‘實際’與‘虛假’——它們都是表面的東西。你一摁它們,它們立馬就撐不住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說它還有什麽意義呢?”蘭塞姆說。

“還有什麽意義?”韋斯頓應答道,“任何東西的意義就在於它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麽鬼魂想嚇唬人?因為它們是鬼魂,它們還能幹什麽?”

“我明白了,”蘭塞姆說,“一個人對宇宙的描述,或者對任何一個建築物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站在什麽地方。”

“但尤其取決於他是在裏面還是外面,”韋斯頓說,“你喜歡討論的東西都是外部的,比如說,像我們的星球,或像皮爾蘭德拉那樣。或者是一具漂亮的人體。所有的容顏和形體只存在於它的終結之處,在它停止存在之處。內部有什麽?黑暗、蠕蟲、熱量、壓力、鹹鹽、窒息、臭氣。”

他們又靜靜地乘風破浪艱難前進了幾分鐘,此時浪越來越大了,魚似乎無法再往前遊了。

“當然,你不在乎,”韋斯頓說,“你們在表層裏的人會關心我們什麽嗎?你們還沒被拖下水。它就像我以前做的夢,雖然我不知道那時它有多麽真實。我夢見自己躺倒死了——你知道,好好地放在療養院的房間裏,臉被殯儀人員收拾得好好的,房間裏有大朵大朵的百合花。那時有一種散成碎片的人(你知道,像一個流浪漢,不過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的衣服散成碎片)來到我床腳處站著,還恨著我。‘好吧,’他說,‘好吧。有潔凈的床單,有為你準備好的鋥亮的棺材,你以為挺好。我一開始也是那樣以為。我們開始都那樣。等著瞧瞧你最終會得到什麽吧。”

“我認為你最好閉嘴,真的。”蘭塞姆說。

“另外,還有唯靈論,”韋斯頓根本不理會那個建議,繼續說,“我曾以為它盡是瞎扯淡。但它不是,它全是真的。你有沒有注意到所有關於死亡的令人愉快的描述都很傳統或很具哲學意味?與實際試驗發現的大相徑庭。細胞基質外部的膠化區——黏膜從培養基的肚子裏流出來,形成巨大、混亂、搖搖欲墜的面孔。自動寫作寫出的是成堆成堆的垃圾。”

“你是韋斯頓嗎?”蘭塞姆突然轉向他的同伴問道。那喋喋不休的喃喃之聲有時非常清晰,你不得不聽它,有時又是那麽不清晰,你得支起耳朵才能聽清它在說什麽。這聲音開始令他惱火。

“別生氣,”那聲音說,“生我的氣不好。我本以為你可能會感到難過的。天哪,蘭塞姆,太可怕了。你不明白。被活埋在層層東西之下。你想把那些東西連接起來,可你做不到。它們砍掉了你的頭……你甚至無法回望表層裏的生命是個什麽樣子,因為你知道它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意義。”

“你是什麽?”蘭塞姆問道,“你怎麽知道死亡是什麽樣子?老天在上,如果能幫你,我會幫你。但給我說實話,這些天你到哪裏去了?”

“噓,”那另一位突然說,“那是什麽?”

蘭塞姆聽了聽。的確,在他們周圍的各種混雜的噪音中似乎添加了一種新元素。起初,他無法確定那是什麽聲音。這時浪高風大。他的同伴突然伸手抓住蘭塞姆的胳膊。

“啊,天哪!”他叫道,“啊,蘭塞姆,蘭塞姆!我們會被弄死的。弄死後放回表皮下面。蘭塞姆,你答應幫我的。別讓他們再捉住我。”

“閉嘴。”蘭塞姆厭惡地說,因為那家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吵吵嚷嚷,他什麽也聽不到。他很想辨認出混雜在呼嘯的狂風和咆哮的濤聲之中的那低沉的聲音到底是什麽。

“是浪拍巖石的聲音,”韋斯頓說,“是浪拍巖石的聲音,傻瓜!難道你聽不出嗎?那邊有塊陸地!岸邊有巖石。看那邊——不是,右邊。我們會被打成肉醬的。看哪——天哪,黑暗來了!”

黑暗來了。那從未經歷的對死亡的恐懼、對身旁那個被嚇壞的家夥的恐懼爬上蘭塞姆心頭。最後,還有無名的恐懼。幾分鐘後,透過漆黑的夜色他可以看見一片亮亮的泡沫。從它垂直上拋的方式,他可以斷定它是打在懸崖上了。看不見的鳥兒受驚後尖叫一聲從頭上低低地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