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影中的四王鎮(第3/9頁)

訊息已經傳了出去,夜幕落下時,旅店裏已經擠滿了人,響亮的笑聲和叫喊聲讓蘭德幾乎聽不到自己在吹什麽,只有突然落下的雷聲掩蓋了大廳裏所有的喧囂。閃電劃過窗口,耳朵還沒有完全從雷電的轟鳴中恢復過來,蘭德已經聽到雨點敲擊屋頂的聲音。現在走進來的人們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攤攤水跡。

蘭德只要一停下來,就立刻會有人喊出某個曲調的名字。其中有許多名字他都不認識,但只要有人能將他們想聽的曲子哼上一段,他經常就會發現自己知道這首曲子,而這首曲子在別的地方又有別的名字,比如“快樂的傑姆”在這裏被稱為“飛奔的三趾鳥”,而在他們前一個留宿的村子則被叫做“太陽的顏色”。有些曲子的名稱一直沒有變化,而另一些曲子只是相距十裏的兩地就會有不同的叫法。蘭德這一路上也學了一些新的曲子,“喝醉的賣貨郎”就是他新學到的,但有時候這首曲子又被稱作“廚房裏的匠民”,“兩個國王去打獵”同時被這裏的人們叫作“雙馬飛馳”和其他幾個名字。蘭德吹了他會的曲子,人們拍著桌子,要他再多吹幾首。

另一些人喊著要繼續看麥特的雜耍。有時候,想聽曲子的人和想看雜耍的人還會發生爭執。有人亮出一把匕首,立刻有一個女人發出尖叫。一個男人臉上流著血踉蹌著從桌邊向後退去。旅店的兩名保鏢(他們的名字是傑克和斯多姆)立刻快步走過去,不問緣由便將所有參與鬥毆的人都扔到了街上。這是他們解決一切麻煩的辦法。大廳裏仍然充滿說話聲和笑聲,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除了那些被保鏢擠撞到的人之外,甚至沒有人朝這裏看上一眼。

客人們當然不會對自己閑著的雙手有多少約束,特別是當某一名女侍不夠小心時。不止一次,傑克和斯多姆不得不將陷在客人堆中的女侍救出來,不過他們這時的速度往往就慢了許多。薩姆往往會對剛被解救出來的女孩大聲責罵,搖晃拳頭,他總是認為這種事女侍也有錯,而流著眼淚、結結巴巴向他道歉的女侍說明她們也願意接受他的觀點。每次薩姆皺起眉頭,那些女侍就會打個冷顫,即使他並沒有看著她們。蘭德很奇怪為什麽她們會容忍他這樣。

現在薩姆看到蘭德和麥特時就會露出笑容。過了一會兒,蘭德意識到他不是在對他們笑,他的目光總是滑到他們身後,落在那柄蒼鷺徽劍上。曾經有一次,當蘭德將錯金銀花紋的長笛放到身邊的凳子上時,這枝長笛也贏得了一個微笑。

當麥特退下,又輪到蘭德演出時,蘭德趁著和麥特錯身的空當對麥特耳語道,“薩姆打算搶劫我們。”在如此喧鬧的環境裏,蘭德必須大聲把話說出來,不過他相信除了麥特之外,沒有人能聽見他說話。

麥特點點頭,仿佛一點也不意外。“我們今晚必須把門鎖住。”

“鎖住門?傑克和斯多姆能用拳頭把門板打碎,我們得離開這裏。”

“至少等到吃過飯以後,我餓了。他們在這裏做不了什麽。”客人們開始不耐煩地喊他們繼續表演,薩姆則開始瞪他們了。“不管怎樣,今晚你想睡在外面?”一道特別響亮的雷聲將一切聲音都湮沒了,眨眼間,從窗戶射進來的白光比屋裏的燈光還要亮。

“我只是想完整無缺地離開這裏。”蘭德說,但麥特已經沒精打采地坐到凳子上休息去了。蘭德嘆了口氣,吹起了“登亞倫大道”,有許多人喜歡這首曲子,蘭德已經將它吹過四遍,但還有人喊著要再聽一遍。

現在的問題是,麥特是正確的,蘭德也很餓了,而大廳裏坐滿了人,雖然有一些人離開了,還有一些人被傑克和斯多姆扔了出去,但又有兩倍數量的人走了進來,他看不出薩姆現在能耍什麽花招。人們喊叫著要看雜耍,聽曲子,但大多數人的興趣還是喝酒和戲弄女侍。不過有一個人和其他人不一樣。

這個人在人群中顯得非常突出。據蘭德觀察,這個低档次的旅店裏就連為商人提供的私人套房都沒有,因此這裏也沒有商人。在身穿粗布衣服、皮膚因風吹日曬而變得粗硬的客人們當中,卻只有這個人肌膚光鮮,雙手纖軟,穿著一件天鵝絨外衣,黑綠色的天鵝絨鬥篷綴著藍色絲綢花邊。他腳上穿著天鵝絨軟鞋,而不是靴子。這種鞋不適合在四王鎮泥濘坑窪的街道上行走,甚至根本不適合在任何街道上行走。

這個人是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後出現的,他一邊甩掉鬥篷上的雨水,一邊掃視著四周,扭曲的嘴角顯露出厭惡的情緒。他將大廳掃視了一圈,本來已經準備要離開了,卻又仿佛突然注意到了什麽,便坐到了一張傑克和斯多姆剛剛清空的桌子旁邊。一名女侍停在他面前,給他端上一杯葡萄酒,他把那只杯子推到一旁,就再沒有碰過。那名女侍兩次來到他身邊都仿佛急著要離開,雖然他根本沒有碰那個女孩,甚至沒看她一眼,其他靠近他的人似乎也都有著同樣的想法。盡管他的相貌和衣著看起來很柔和,但只要有哪個馬車夫想要分享他的桌子,他只是側目一瞥,就會讓那個粗壯的漢子將視線轉到別的地方。他坐在那裏,仿佛大廳裏並沒有其他人,只有他——還有蘭德和麥特。他一直在看著他們,十根手指搭在一起,每根手指上都有一枚戒指在熠熠放光。他看著他們,露出滿意的微笑,仿佛認識他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