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二十九章 若寒。並蒂花(第3/4頁)

大腦的兩側,成排纖細的管道緩緩豎起,刺耳的蒸汽不時由其中噴射而出,與此同時,機器開始不時發出劇烈的異響,一些鉚釘紛紛掉落,金屬蒙板隨之崩裂,露出其中復雜的機械構造。不言而喻,試驗中的機器極不穩定,然而逆風獨自操縱著碩大的機器,絲毫沒有畏懼。若寒忽然明白,沒有人可以將他從這場危險的試驗中帶走,眼前的男子已決意背水一戰,為了他失去的榮譽與公信。

然而,一個熟悉的低音忽然響起:“住手。”

環顧左右。不知覺,一只碩大的黑影已悄悄現身於那部永動機身後。它弓起脊背,現出攻擊的姿勢。

是曼弓。

若寒未料到,那頭城市角落與自己狹路相逢的猛獸,竟尾隨至此。而後那個低音一再響起:“停下機器,否則我不客氣了。”它仍是那麽憎惡機械與鐵器,一貫如此。若寒回想起它曾一掌擊碎馳騁而至的機械馬,任何金屬的氣味與聲響皆會使它暴躁無比。

與此同時,單片鏡青年似乎也聽見了獸的威脅,他一言不發地爬下永動機,抄起一支長統燧發槍,瞄準面前巨大的野獸。

眼看沖突一觸即發。

若寒提起裙擺,狂奔至兩者之間,面對曼弓的怒火,她舉起雙臂,擋在青年與永動機之前。

“你竟試圖袒護這些詭邪之輩。”曼弓切切低語,“你竟可忍受這鐵怪物無心的氣味。”

“偉大的獸,我請求你的平靜。”若寒低頭望著獸腳下的塵土,盡量使得自己的眼神謙恭而真誠。

曼弓舔舐著外露的黃牙,仍難抑怒火。

“你無法理解他們的苦痛,可是唯有憑藉於此,他們方可擺脫皇帝的統治。他們早已失去了你與生俱來的自由。”若寒解釋道,“這具鐵怪物,已是他最後的希望。”

“自由歷來便是強者的奢侈品。”曼弓傲慢地回答。

“可他們只是試圖取到自己的自由,並未侵害到你的。”若寒仍纖聲解釋道,“皇帝已掌握了更強更大的機械,他們已被逼入絕境。如若此次試驗不成功,這些青年人都會遭到殘酷鎮壓,而無還手之力。”

“那他們便是弱者,弱者從來不值得同情。”曼弓粗重的鼻息狠狠噴到女子臉上,粗糙而炙熱。“更何況,蟄伏冷地的數千年裏,我見識太多友伴沉淪死亡,早已喪失憐憫之心。”

女子身後,鐵怪物兀然發出刺耳的蒸汽汽笛,似乎是發出自身的抗議。曼弓重重跺腳,它顯得很不耐煩,隨時都可能發起攻擊。

女子了解獸只是單純地厭惡機械與鐵器;同時也了解以逆風的執拗,必然不會同意中斷試驗;它自有它的執狂,他自有他的執著。他們都不甘願妥協。她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接著槍栓拉響,想必更多的科學人此刻正站在單片鏡老者的身後,舉槍瞄準野獸。

她必須冒險了。

她擡起眼睛,與獸的視線相觸。起初,它顯得極為暴躁,似乎隨時可以揚起巨爪將自己擊碎,可她命令自己堅持、不回避。她努力克服恐懼,要使它眾信服,必須事先自我說服。她跨出了一步,又一步,向前伸出手。曼弓粗重的鼻息吹拂到她赤裸的小腿上。湖水,她不禁回想起與青獸初識的那一日,如明鏡般的碧湖之水。是的,湖水。然後又向前跨出一步。我必須勇敢,只有我才能制止這一場悲劇。她又跨出一步,觸到了曼弓巨大的額頭。

逆風與他的同伴們驚異地望著這名纖弱的女子,無比接近、直到觸碰那頭暴怒的野獸。他們緊盯著那頭野獸的一舉一動,緊攥燧發槍握把的手心滲出冷汗。

只有微小形變,她卻意識到曼弓的雙眼已消去怒意。那頭白獸放松了脊背,垂下眼睛。她上前摟住曼弓的巨大首部,摩挲它粗糙的外皮。“請原諒我,請原諒我們。”她喃喃說道。

曼弓終於轉身離去,消失在子夜的黑暗陰影裏。它沒有留下一句話,亦沒有告別。

身後發出了輕微的歡呼,是那些青年人在慶祝。他們的科學試驗因為眼前這位女子的勇敢,而未遭中斷。

午夜。人跡罕至的街巷。永動機在求知派年輕的科學人的操縱下全力運行,經過初期的磨合,齒輪們已能和諧相處,噪聲已降至最低。而這具龐大機械一側的纖瘦女子,獨自凝視著白色野獸消逝身影的方向,為自己的勇敢與魯莽而抽泣。

那日黃昏,六只巨蛾悄無聲息地停棲在Vissis門口,它們的翼展寬大,輕易地覆蓋了酒吧入口的空地。過路者見之,避之不及;常客們畏懼蛾子的黑暗氣息,紛紛掉頭離去;小酒保數次抄起掃帚柄,卻始終未能鼓起勇氣推門而出將蛾群驅離。它們的反常到來,唯有一個原因。

子夜時分,一位稀客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