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二十八章 囈樹。影羊

刺耳的尖利笑聲,觥斛交錯。周圍有人,很多人。光相隔很遠傳至眼底,色塊閃動,眼皮卻沉重得無法擡起。一只溫熱的手輕拭臉龐,感覺我的臉被擦凈了。當知覺再次回到這具軀體之時,我動憚不得,如一張書頁被當眾翻開,任由得眾人恣意窺看。

“它憎恨鐵器以及機械。”嘈雜的背景中,一個女聲輕語道。

“都怪我。”似自言自語。

“你是無辜的,”女聲繼續自語,“可它更是獨一無二的。”

“死亡的終點便是重生的開始,若你洞察真相,便知這過程易如反掌。”

“你疼麽?若你疼痛不堪,那我便助你擺脫肉體的創痛。”我想象一把手術刀被輕輕握起,冰涼而鋒利的刀刃橫貼於我的咽喉。只是隨後,又放下了,“或許我仍應將此留給你作選擇,我不是她。”

“它叫做曼弓,是我所見得最強壯的獸。”

獸?這名女子竟在說道我一直著迷的動物。

“可它現在卻不知所蹤。因為你,無辜的陌生人。”女聲絮絮叨叨。

我努力翕動了嘴唇。

“呵,陌生人,你竟醒了。看來人的生命力遠較我所想象的頑強,可這又何苦呢。”女子低語,是為自語,或為傾訴。

背景依舊人聲嘈雜,越清醒,女子的聲音卻越低了去。

“我的坐騎呢?”我艱難開口,剛開口卻回想起來,那已破碎了,零件遍灑一地。

“碎了。”女子淡漠地說,她不知那其中的得來不易,“我正試圖馴服它,屏息之刻,卻見你疾馳鐵馬而來,曼弓暴起,一頭撲向你的坐騎。”是的,那一雙黑幕背後的墨綠雙瞳,驟然擴大,猛撲向我。

“它不是有意傷到你。”女子補充道,“它只是憎恨鐵器以及機械,因那是可以輕易為人所利用的,忠誠而無心。”

“獸……”我念叨著。

女子揚眉,望著我。

我並未料到,與獸的初遇竟至如此,史書所記的獸性,可見一斑。然而我終未說出口引起這一場遭遇的緣由,那便是她所尋覓的,亦是我所尋覓的。良久,我緩緩開口道,“是你救了我麽?”

“談何相救,”女子道,“皇帝的衛隊趕來,趕走了獸。”她怔怔望著空洞的角落,言道,“終究歸咎於我,誠感抱歉,我不該公然將獸引到街道上來。它們也不喜陌生人。”

“為何要與如此危險的生物打交道?”在這座城市裏對獸這種暴躁而罕見的動物感興趣的,竟另有其人。

女子欲言又止,停頓片刻,說道,“這座世界的離奇絕不僅僅限於你所無法窮盡的表象,人對於深藏其後的理解力往往局限於自身的想象力。我想,你不會願意知道那個原因,因為,即便我如實相告,你也不會相信我。”

火苗舔舐煤塊,身後依舊人來人往,知覺一絲絲回復到這座軀體,可以感到腹下溫暖絨布的觸感,以及冰冷的失去鞋子的赤裸雙腳。

“我並不畏懼它們,它們本性所蘊藏的能量是改變這座世界所必須的。”我艱澀開口,“說吧,我願相信你。”

“呵,是麽?你真是有意思的陌生人。你叫什麽?”女子遞過一杯熱飲,我一飲而盡。

“囈樹。”

“我名若寒,寒冷的寒。我來自另外一片世界,至此來尋找一只獸。”

“那頭幾乎將我碾碎的野獸麽?”

“不是,他們不同。襲擊你的,叫做曼弓,我在夜市邊緣發現它尾隨著我,便停步與它攀談來著,我需要向它打聽一些事,包括我至今苦苦相尋卻尚不知曉的那只獸的名。”

“而你仍未找到那只獸。”

“是。我打算一旦找到它,便一起逃離這片世界。”

“有趣。”

“呵,大家也這麽說來著。我把我的經歷告訴這裏的人們,但人只把我所說的當做故事來聽,沒有人願意相信。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可以以此為生。”女子尷尬笑笑,“他們稱我為整天販售夢境與幻境的販夢者。可我所說的,皆為真相。”

“什麽是真相?”

“真相便是我們生活在一個定制的世界裏面。每個人都是一枚零件,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什麽計劃?”

“說不清。我只知,世人的眼多是被蒙蔽的。人不知他們被欺蒙後所做的事,所犯的罪。你要知道,你所見的一切規律皆為偽制,那並非這個世界本來的模樣。”

“誰的計劃?”

“她的。”

“她是誰?”

女子忽然緊張起來,“絕不可提及她的名字,我害怕一旦提及,她就會笑著姍姍而來。”

詭異驟生。“那麽請問我們的相遇是否也在計劃之內?若一切皆有定數,那麽你可知這一切的意義所在。”

“我不知道。”若寒抓住頭發痛苦搖頭,“為何你要像他們一般逼問我,非要刨根問底呢,為何。”然後她笑笑,“或許你不該相信我,就像其他人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