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二十七章 NAVA。自由翼

近海,紅月遙遠。夜色在此退卻為溫柔。潮水在礁石縫隙中兜轉,如朵朵夜蓮。

一枚細小的身影自深空墜落,消失在海面。

蘇醒之時,身處海底之底。深海如紗,感覺自身軀體無比深重。遠處透現微光的絳紅,波紋稠滯。我要光,男子向上伸出手指。那被呼喚的,似乎親切而真實,觸手可及。我要光,男子張口欲言,鹹水卻自口鼻灌湧而入。那被呼喚的,似乎嚴肅而殘酷,遙無可及。

上浮的過程十分漫長,鉆破海面的刹那,紅月燃燼紛紛,落入海面的,悄聲熄滅;落在面頰的,帶來遙遠的灼痛。於是他心知,另一片世界,確已到達。

淺灘。一連串腳印,由深至淺。回首,潮水現形在身後啃噬腳印。前方,黑幕茫然。此處,夜由黑而衍生,無邊而無際;合眼,記憶中的彼岸,夜卻是晝的間隙,是色彩的間隙。再回首,清晰的腳印愈漸模糊,昨日之日,本我之本,未竟之誓,碧湖之藍,如海水侵蝕腳印般模糊。

行走漸遠,記憶漸失,已無退路。

這便是傳說中的放逐地,男子確信無疑。但存罪眾,我便拯救。男子決心已定,於是他停下腳步,甩幹羽翼之上的海水。大跨步,振翅飛翔。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海面,灘塗上只留下數只腳印,而後戛然而止。

祭祀。群獸跪伏。一枚人耳被獻上。魔王所經之處,蒼綠之瞳紛紛低垂,以示謙恭。

父。黑孩子雙目如淵。

魔王起身,一撒手,人耳落地,沉淪之眾聽見一個字:來。於是,大地蠢蠢欲動,來自雲間的墮落之眾就此蘇醒。

所來的,更多了。NAVA喃喃說著。

我要更多,更多。因我的領土,亦是無疆的。而那片曾經的凈土,已現亂相。

父,這何以見得?

罪眾越多,只因法典越苛刻;法典越苛刻,眾生便不得不觸犯;失去的自由越多,便越容易越過規則的禁地。你說得對,人言規律,其實是自我決定的產物,所謂自由,只為強者對弱者的自由。

真好。

呵。DARKEN凝視著頭頂的紅月,紅月似漸行漸遠。

父,你為何又不言語了。

忽然覺得悲涼,我們所處之地似被棄的重石擲入深井,雲間越發遙遠。DARKEN低聲說。

何出此言呢。是否因我如淵的雙目比以往更現噬人的黑暗。

不,孩子。與你並無關聯。長發男子低聲道,他合上眼睛,雲間的記憶在光中綻現。他似乎仍能見到神殿,他仍能見到盤踞在石柱底部的青藤。午後陰影如既往般濃重,年輕的自己長驅直入,向神壇獻上鮮花。他在記憶裏的神殿裏尋覓著少女石像,後者側轉臉頰,輪廓卻已模糊。男子伸手再探,記憶裏的光便黯淡凋零。

我之所謂悲涼,只因我的記憶也開始褪色。DARKEN緩緩開口。

少女欲言又止。終於,她沒有開口。

孩子,我看見你在平原上栽下果實的種子,傳播我的名,人因此而感激我們,你還希望得到什麽?

少女微笑了。想象若無邊界,欲望便無止境。父,我的欲求是無止無盡的。

孩子,父愛可在無止盡的付出裏得到滿足。說吧,但凡所求,我便給予。

那麽把你的雙翼,給我。

DARKEN沉吟片刻,默默轉身,躬身跪下。父的聲音在黑暗中說,拿去。

蒼白纖細的指尖從翅尖撫摸到翅根,如此絕倫的羽翼。黑暗中再現黑孩子的笑容。奮力撕下。欣喜呵。接著另一只。

長發男子緩緩起身,背景陷入黑暗。父的聲音說,雲使之翼能帶你飛出冷地。只是,冷地沒有出口。

父,我豈會棄你於此,孤身離去。僅僅因這雙翼,是給我自由之美的雙翼。

黑暗中,是父的低語:曾幾何時,我亦認為自由是美的。

長發男子合上雙眼,光的回憶再次被喚起驅散黑暗。那是他記憶裏的雲間。正午的影子投射在雲層,犀利而跳躍,曾經的自己翺翔其間,伸出指尖,輕觸雲層,滿眼皆壯美之境。呵。

他不知光的回憶還能保存多久。

荒原。負罪之眾死而復生,再次站立在這片土地之上,已淪為人。果實根植於土地,耕勞以人。由此,人爭奪土地與人力,征伐四起。勝者,在大地之央鑄立魔王之像、祭獻鮮果,敗者,祈願魔王的保護與恩寵,並走向邊緣。

父。我聽見人以你的名起兵,並相互征討。人非但不愛護你的名,竟加以利用。

失落榮耀的眾人,只知威懾,遺忘敬畏。

父,人比羊更孱弱,比獸更狡慧。你何不再懲罰他們。

因他們只是盲從自身的欲罷了。人本是以欲望行走的血肉,欲望將成就眾人的軟弱與強大。

那為何不制定更多的規則、頒布更多的法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