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七章 囈樹。信仰戰爭

被漩渦吞咽而下,感覺復燃

大群人紛紛溺於土層以下,脊背赤裸

路面起伏,瀝青呼與吸

我沉重的靴底,踏過。塵屑揚起

廣場陷落在竊笑的孩子黑身影下

噴泉正中立著的小提琴手背負石塑雙翼

白手套沾弦,聽眾石化

有人邀請我發言

卻恐懼自身的聲調,因陌生而無言

請坐。緘默。

五指沿著茶幾邊緣弓行

每遇邊角,決然拐回

每個傍晚皆如此。冰水順著面頰逐一滴落,我並沒有哭,而是正在蘇醒。五感復蘇,想象力覺醒。

漩渦吞咽而下。晝的記憶亦如被吞咽般片膚無存。夜的記憶洗練而出,我憶起曾在Visiss相遇的那名女子,那雙碧綠之瞳,我起身出門。她有著瑰麗的夢境,是啟發想象的妙藥。

夜市熙攘。我如往常般走入Vissis,去尋找那位名為若寒的販夢者。突然鐵與火的響聲撲面而來。到處散落酒瓶、酒杯的玻璃碎屑,沙發與椅子被翻倒當做障礙物,醉鬼們躲在其後互相大聲咒罵與射擊,一大桶烈酒被點燃後擲進吧台,數名上身著火的老者慢慢爬出吧台正待逃離。身後一聲槍響,一顆子彈貼著我的耳垂射中了其中一名老者的肩膀,後者悶哼一聲翻身墜下。身後的鋼琴琴箱打開一角,藏在其中的大孩子探出腦袋笑得興奮,把轉槍口湊到唇邊吹了口氣。年邁的酒保叫囔著奔跑穿越舞池,被一枚流彈擊中倒地,悶哼不止。

我躬下身,花了很長時間慢慢穿行於流彈間,確認我要找的女子是否正陷入這一場酒吧沖突。這是怎麽了。身邊仰面躺倒的一個大胡子哈哈幹笑,左手擎著手槍,右手拾起酒瓶碎片將殘余的液體倒入口中,然後高呼“為主的領空而戰!”猛然打挺坐直起身,一槍正中我背後高舉橡木桶躡足走向我的大漢。橡木桶重重頓落在地。

記憶如噴泉般湧出,無法成像,僅得到一些知識。“主的領空,”正是拜翼教徒對城市上空的稱謂,對於這片天空的爭奪,信仰拜翼教的教會與信仰科學的求知派曾發生過激烈流血的歷史。拜翼教崇拜羽翼,崇拜且懼憚任何飛翔之物,將天空奉為無可觸及的神聖禁地。而同時,當科學與技術隨著人的欲望與需求得到日益精進,越來越多的想象藉由科學與技術的進步成為可能。百年之前,一項創意被求知派提出,工程名為:飛翔機。若按照設計成功制造出這部機器,那麽天之至高亦可觸及。而在此之前,唯有大能的主,以及人所敬畏的主的使者才可在天空中恣意飛翔。流傳於眾人的教義如是說:主造土地,賜眾四肢,便是命我們匐行於地,切勿逾越主所賜予的土地,因這環形山以及所有淩於大地的天空,皆為主的專屬之地,凡人皆不可踏足。

好奇與求知作為欲望之一,一旦在人身萌芽,不得滿足便難以消亡。求知派偷偷造出木質的飛翔機,在試飛當日,當科學人將之推出機庫時,卻遭到了教徒們的阻攔,肢體間的碰撞很快演為一場亂戰,第一架飛翔機亦在混亂中被毀。這引起了求知派與拜翼教歷史上最大的沖突,騷亂與大規模的群毆席卷大半個城市,看熱鬧的市民則在白晝之下四處閑逛,不再工作。據說,最後主的使者熄滅了三個白晝的光以示警告,皇帝則傳來主的旨意,切勿再窺探天空這一主的秘密。從此之後,食物被限量供應,只有辛苦勞作才可掙得。於是,人停止互相爭吵與攻伐,爭端遂平。

而眼下這個時代,人各為生計奔忙,捍衛信仰的勇氣已大不如前,只有那些夜裏無所事事之人,才會舉戈互伐。

“有一名身著黑色荷葉長裙的女子,你可曾見過?”槍戰尚未平息。我躲在一具巨大的頭骨標本之後,貼著身邊的一名老者吼道,他高挺的鼻梁上緊緊夾著鐵質基座,後者支撐著一枚單片眼鏡,鏡片之後的眼神透著睿智。

“你指,販夢者?”單片眼鏡老者問道。看來女子在此處挺出名的。

“正是她。”

“我們也正在找她呢!可她不知去向!”嘈雜的背景音,可以聽見子彈紛紛射入死獸頭骨的悶響。“你是她的顧客?”

我被問得一時語塞,“我……我很喜歡她述說的夢境。”

“哈哈!她的想象的確非常有趣。”單片鏡老者大笑著,邊笑邊擲出一枚小炸彈,隨之轟然作響,“她常在此出沒呢,我們來這兒等她出現,不料這家小店魚龍混雜。這不,教會雜種們和我們打了起來。”

隨後單片鏡老者告訴我,關於墻上那幅巨大羽翼的炭筆畫,他的小學徒與在座的一個老酒鬼爭執不下,前者吹噓自己定能造出人工翅膀翺翔天際,後者卻對他的設想頗為忌諱,非但不鼓勵反而力勸其放棄建造計劃。爭執逐漸變為了辱罵和推搡,不料老酒鬼竟是一名執著的教徒,從店外尋來了幫手,掏槍便射,於是沖突驟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