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二章 囈樹。獨白(第3/4頁)

一人說:他嘗試修理人的身體,並醫除了病症,倘若給予充裕的時間與精力,他自願免費為人們服務。同時在角落裏,有人厲聲喝止他研習人體的行為。

一人說:只需用繩子將八只蛾子栓捆在一起,他便可觸碰到環形山的表面。

一人說:水中有細微之物。他會嘗試將冰塊研磨至合適的形狀,從而可觀察這細微之物,如同巨人觀察我們。

一人說:他已決心啟程穿越這座廣袤的城市,一窺邊緣的風塵與異象。他再也沒有回來。

一人說:暴雨季節曾有一名路人被隕落的巨石砸中身亡,他親眼所見。他另聽說,巨廈的地下室中遍布孔洞,稍不留神跌落其中便有去無回。

一人說:那些散落在清晨街道上的佚名果實是不可食用的,因為你並不知吃食了之後,你會變成什麽。

另有人什麽也沒有說。自顧自劃亮火花,一枚接一枚,眾人影子在他面前反復擴大反復消隕。最後一枚火柴熄滅,眾重歸於黑暗,於是人們各自散去。

夜幕降臨之後,多數人熄燈入眠,少數人不舍將全部的夜晚時光耗費在睡眠,我便是其中之一。當多數廣場和樓宇沒入夜幕之後,夜市在幾條狹小逼仄的巷子中緩緩蘇醒,燈火被逐一點亮,人流湧動,糧食、各種果實以至於奇珍異寶皆可被尋覓到。路邊的酒肆也一間間點亮或艷麗或昏暗的霓虹招牌,人們在此用金錢換取幾乎一切東西,沒有任何律法沒有任何風俗作為限制。區別於白晝之下整座城市如鐘表般的精準運轉以及,職業人如耐磨齒輪般不存在棱角;夜行人表達欲望的方式更為直截了當,表達觀點的方式也具有更多棱角,而我願意將其看做真實的那一面。

孤獨與寂寞不同。後者如裸體置身於遍布爬蟲的浴缸,盛筵在浴缸前一字排開,奇癢難耐;而前者有著獨特的氣味,子夜站立在人流漸褪去的街道上,夜風割劃在脖頸耳際,無比清醒而絕望,便是如此淩厲冰冷的氣味。而這兩者實質的區別僅在於前者是一種內心狀態,而後者,是這種內心狀態摻雜了欲望。欲望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之一。時常遠離人群獨處,因為這讓我保持獨立思考的清醒,然而當內心陷入荒蕪寂寞難耐,我亦萬分渴求傾聽到人群的聲音,如渴求飲水。彼時,即便夜市中的嘈雜聲以及擦身而過的觸碰亦令我心安。

孤獨者常為之事,便是自問自答。然而有些問題難以解答。每每煩憂於此,我便走入夜市中的小酒肆,希冀遇到隱者們的聚會以解答縈繞於我的長久困惑。

那個夜裏,我悄悄自問:

我們為何這般模樣。

我們為何而來。

我們是誰。

沒有答案。當夜色如濃帳幕刹那覆沒這片城市,人們自以為對所有困惑的思考,是安全的。於是他們思考與質疑,並無任何想象力的束縛。人人都有自身難以解答的疑問。於是我推開房門,走入夜市。

“這座城市可有邊緣。這個世紀可有末日。”某座劇院的休息室。我癱陷一座松軟的沙發,突然出聲發問。鞋跟踩在木質地板的響聲在我身後的狹窄通道反反復復,通道對面是三面巨大的落地化妝鏡,人來來往往。

“登上視界中最高的塔樓,以地平線所及的最遠處的高樓作為標志,然後再登臨其上,依照原方向重復,必可到達城市邊緣。”墻角的一個老者回答。

“那麽你可見過邊緣。”化妝鏡裏倒映著我的另一個角度,顯得陌生而窘迫。

老者搖搖頭,“這僅為我的設想,而已。”想必他同是一名尋常職業人,誰也沒有勇氣為心中的疑問請假數天離開崗位。除了孩子,這座城市所有人皆為職業人,各如鐘表之上不同的齒輪,各司其職,一旦停止運轉便只有被淘汰的命運。

“這個世紀可有末日。”

“有始則必有終,反之亦然。”老者表情木然地說。

角落裏有人為老者的回答鼓掌,而我則啞然失笑。

有人提出,為何會有日夜交替。

有人提出,潑灑在吧台的酒滴何以聚落在一起,而非無限制平鋪。

有人提出,人的記憶有多長。他所熟識之人皆記憶短暫,短則數日,長不過百日。

一些人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並將答案的規律分析與歸納為規則,他們統稱之為科學,然而總有科學無法回答的問題。一些人信奉宗教,崇拜擁有羽翼的偶像:魔王,他們認為是魔王創造了這個世界,人的所作所為以及命運,皆為主的安排與旨意,可主亦是難以揣摩的,所以他們的信仰同樣帶來煩惱與疑問。剩下的人來來往往,他們生來不帶任何困惑,順沿著欲望氣息飄誘的路線行進。

科學與宗教。內心的天平時常在這兩種見解中搖擺不停。然而有一天我卻不必再有這許多煩憂,只因我發現了這座世界的真正奧秘,對於這個世界——這我所能感觸所能認知的全部,用以解析的認知元素何其簡單:美與力量。美就是美,而力量是除了美之外這個世界的全部,譬如行星運行的軌道,植物生長的土壤、塵世的種種規則、生命體等等。在我看來,這世界本該只有兩種信仰,信仰力量或者,信仰美。人是美的載體,亦是一種特殊的力量,卻擁有創造美感知美信仰美的潛質條件。而當一個人折現美的純粹性,我便將其定義為標本。呵,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