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二章 囈樹。獨白(第4/4頁)

我曾認為可觸及的美皆短暫,只有想象中的美才可長久。

於是角落裏的老者發問:“何為短暫,何為長久。”

我無言以對。

老者笑了,“如果你陷入一場世俗戀愛,便可知這個問題的解答。”

“倘若如此,你所說之人必然是一件標本。而我質疑標本存世的可能性。”

“標本?”

我把我的解釋告訴老者。

“什麽是美?美是什麽?”老者終於問出了我最為擔心的問題。

“美就是美。”我答曰。

狹小的休息室爆發出大笑,就連不曾參與對話的陌生人也嗤笑不止。“你讓一名兇手為自己作證!”“你讓一塊面包用自己做成面包!”

我緊咬嘴唇,斷續說出一些詞句,卻都為嗤笑聲所蓋過。如果你的聽眾時刻以質疑方式去思考你的每一句論點,那麽無疑地,向眾人解釋這些名詞的意義需要極大的精力和勇氣,每一句論點皆需用戰馬與長矛般的邏輯去維護,而我孤身一人,面對整支軍隊。

於是我不再開口,起身推開擁擠的人群,獨自走向住所。老者所謂的戀情,究竟是為短暫可觸及的美,或為長久的想象中的美,我不得而知。然而美都具備被時間磨滅的特性,“長久”,這個詞本身便是美最大的宿敵。或許這個答案必須在我陷入老者所謂的那種狀態之後才會有解答。在紅月暗燃的多數夜晚,我仍孤身一人漫步於夜市,與陌路人在酒肆中漫無目的地對話,或選擇在人群中默默傾聽。歷經數次類似經驗之後,我開始認為這些困惑的解答可遇不可求,因而變得越發緘默。

而在那些我並未有幸邂逅的場合,隱者們繼續著智慧對話。

一人說:他發現自己長時間被陌生人所監視,而每每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

一人說:妄語與真相在他的口中以日的頻率交替。不久之後,眾一齊誇耀他的才,他卻選擇放逐自己。

一人說:我們對光還了解得太少。

一人說:捧起一枚植物的葉子細細聆聽,會有機會竊聽到植物間的悉索交談。那是異樣的語言。

一人說:他發現那些行走於日光之下,入夜後準時入眠的人,半數是行走的植物,剩下半數已深深為植物所寄生,僅此而已。

一人說:當你驚異於演奏者的錯亂音節時,他或許並沒有錯,只是你正斷續為周遭的時間所凝固。所謂,時間斷流。

一人說:不要逃避工作。因他親眼目睹過一塊銘牌,矗立在城市某處,上書:輟業者當死罪。銘牌的腳下是一座銅像,獸首蛇身的生物緊緊蜷繞生人,大口啃噬。

一人努力大聲說出自己的見解,可環境噪音愈發嘈雜。沒有人關注他的比劃。

於是,方寸酒肆裏,隱者們的對話很快被鼎沸人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