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二章 囈樹。獨白(第2/4頁)

或許僅僅源於酒精,我開始無限地膨脹。曠原在心的幅原內恣意伸展,人的城市蜷縮著遠離我。我大跨步追上去,殘枯的花瓣捧在手心,花心裏的城市燃燒崩塌。幸而,我救出了愛人。她立於我的指尖,與我一同耐受孤獨。然而她凝視我的眼神卻慢慢變得恐懼而顫抖。

身體的某個部分正在蘇醒。卻感覺自己正變得陌生,一切解釋都徒勞無益。視線逐漸模糊,我看見……陌生的光。

再次見到這名女子,天色陰沉。大群大群的蛾子在城市上空廝殺,鱗粉彌漫空氣。嗆人。我避入一間酒吧,恰巧,正是Visiss。她沒有客人,看見我,眼睛閃爍了一下。

舉起淡藍色的酒杯,冰塊在酒精中慵懶自得。一陣廉價的茉莉花香。“夢境始於一座建築,建築本身堅硬厚實沒有絲毫活物氣息,位於建築中央的豎井如深淵般深不見底,一座鐵質旋梯將樓層間架連起來。旋梯之上,我提著黑緞長裙拾階而下,裙擺曳地。每個樓層都只有一扇鐵門,門上有扇木窗。啟開,便有一張臉向我傾訴一個故事,而我默默傾聽。直到某個時刻,每當豎井深處傳來窸窣聲響,有東西的觸手開始從黑暗深處向上蔓延,我便匆匆上樓。那扇屬於我的木門始終開啟,迎接我,守候我。蘇醒之後,我將房客的故事當作夢境販賣給陌生人。只有這次例外。”若寒已開始在我耳邊敘說她的故事。我默契地摘下鉑金音符胸針,放入她手心。

“只有這次,例外。但凡例外,卻為致命。”她繼續敘說。“那是一扇別無二致的鐵門,打開木窗,沒有人臉,卻為一片湛藍,如碧空般令人心碎。我禁不住滿心好奇,推開了鐵門。我本不該推開鐵門的。門後空無一人,長長的甬道通往另一棟建築,那裏也有一座別無二致的鐵質旋梯,旋架於每個樓層,豎井深不見底。每個樓層也有且只有一扇鐵門,鐵門上一扇木窗。那一片湛藍,綻現在旋梯深處某扇打開的木窗裏。”

“我提起長裙疾行。可旋梯何其漫長,看似接近,實則無休無止”,“越往下走,就越接近豎井深處的濃重黑暗,那些窸窣響聲便愈發令我恐懼,那一方湛藍亦越發明亮透澈。我終於趕到,迎著藍光奮力推開鐵門,門後同為長長的甬道,通往另一棟雷同的建築。那裏,旋梯深處湛藍綻放。隱匿於表象的恐懼充斥了雙眼,如這漫長的夜,無休無止地蔓延。”

夢境陷入循環。她合上眼睛,沉默。

“從此,再也沒有新的夢境。”

“是。”她空洞地凝視前方,好像我便是門後未知卻已知的世界。“現在,我走在一座永遠也無法走出的旋梯。而以往,每個夢境的面孔盡不同。我的夢境陷入重復,猶如永夜,無法蘇醒。”

“我想,或許你所需要的,只是縱身一躍的勇氣。”我說得輕描淡寫,“那些最令你恐懼的表象,往往只是內心漣漪的波峰,無法真正傷害到你。”

“我害怕那些窸窣的聲響,我害怕如影隨形的黑暗。我不知道那是什麽。”

“恐懼總在未知的黑暗中被無限放大。或許你可以視黑暗為你的保護色。那裏,沒有什麽能找得著你,沒有什麽能發現你。”

“你對黑暗的了解太少,太少。”女子說道,“你對隱匿於其後的未知世界一無所知。”

我點點頭,“因此我才有窮究黑暗的勇氣。”

若寒陷入沉思。她垂下睫毛思索的樣子很美。鎖骨深陷,抑郁遍布周身如同陰影。

“你說得對。”她緩緩開口,“想象力是我與生俱來的頑疾,她將這座世界的險惡誇大十倍來禁錮我,使我幾乎喪掉自己的勇氣。”

“想象力也是你最大的財富。”我回應著,腦海裏掠過把女子帶進公司的念頭,我並不願意看到她的想象力被工作消耗殆盡,亦不願看到她為生計而日漸消瘦。我給她一張名片。若她在酒吧裏無法討得生計,找到我,便可找到食物。“跟我走。你的想象力將得到器重,而非娛樂。”

她緩緩擺首,起身走出Visiss,隨即消失在城市的風塵。

環形山,燃燼紛下。

此刻,火杉樹的圓葉片舒張至最扁最平,由常態的漏鬥舒展為圓盤,貪婪收集那些自遙遠環形山噴發而來的燃屑。火杉樹的果實,那些最早完成孵化的礬甲犀們,紛紛蹬腿掙脫珠被,振翅飛入半空,爭食飄落的燃燼。

此刻,夜漸深,隱士們身披黑鬥篷,將面目遮蔽去,手提水煙袋聚落在一起。

一人說:至夜,未知的船隊會在城市街道間緩慢航行,艦橋飽滿而高聳,兩弦輕微刮擦沉睡者的窗玻璃。

一人說:靜坐在劇院欣賞一整支管弦樂隊演奏時,常聽到動物們焦躁不安的喘籲,發自幕後的深黑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