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薩滿(第2/7頁)

在教士看來,就好像在這些人的腦袋裏,有一個龐雜的動物園。在這個動物園裏面,聚集著各種各樣的動物,它們待在自己的院舍裏,彼此相安無事,有時候還好奇地串串門。沒有任何一種動物可以完全占據整個動物園。同時,赤峰的居民們還天真地認為,整個世界就該如此運轉。

柯羅威教士忽然有點兒明白沙格德爾那句話了:“草原的天空寬曠得很,每一只鳥兒都可以盡情飛翔。”

盡管在信仰的傳達上,教士暫時無法取得進展,但動物園的建設卻是實實在在地在推進。樂觀估計,動物園有望在秋天落葉之後竣工。整個建設過程很順利,唯一的意外是拱門在搭建時坍塌了一次,弄傷了四個泥水匠。

這純粹是一次意外。工匠們搭拱門時,要先把兩邊門框做成半懸空的曲形,下方用裹了稻草的泥柱托起來,然後再將兩邊曲形合攏。可在施工過程中,一個工匠誤將運土料的獨輪車撞在泥柱上,結果柱子一下被撞斷,連帶著上面的半個曲形以及四個正磨邊的工匠全跌落下來。

這四個工匠傷得並不算重,最厲害的也不過是小腿骨折。可是有些人卻不這麽認為。很快就有楞色寺的喇嘛過來,臉色陰沉地與教士交涉。

喇嘛說,這些工匠雖然可以自由出來做工,身籍卻屬於楞色寺,因此他有權利代表他們來進行交涉。柯羅威教士本來以為只要支付一筆湯藥費就夠了,可喇嘛提出的條件卻讓他大吃一驚。

楞色寺的喇嘛表示,大象和獅子是如來兩位脅侍的靈獸,它們下凡也理應在楞色寺,而不是在洋教的地盤。既然楞色寺的瓦匠在動物園受的傷,那麽只要把這兩頭動物賠償過來就可以了。

柯羅威教士對這套說辭感到很憤怒,認為簡直荒唐絕頂。萬福和虎賁乃是教士受了上帝的啟示,千辛萬苦從京城運來的,怎麽就成了佛祖的靈獸?就算是佛祖的靈獸,也輪不到楞色寺來接收。

第一次談判就這樣不歡而散。

可楞色寺態度很強硬,威脅說要讓四位工匠上告官府,聲稱洋教仗勢欺人,拖欠工錢還打傷工人。赤峰州對這種事相當敏感,金丹道當初鬧事的由頭之一,就是聖心會的神父槍殺了金丹道的一個首領。當地官府可不敢承受第二次教案的沖擊。

這時一位腳行的老板找到柯羅威教士,也許是單純出於好心,也許是楞色寺唯恐這位遠道而來的洋人不知其中利害,特意委托這位老板把微妙之處解釋給他聽。但柯羅威教士態度很堅決,無論如何也不松口。腳行老板無可奈何地離去了,臨走前叮囑了一句:“柯長老,楞色寺裏,住的可不只是喇嘛。”

教士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老板搖搖頭,嘆息著走了。

接下來的數日裏,工地上的怪事層出不窮。不是物料被偷走許多,就是腳手架莫名坍塌,或是在工人們吃飯的木桶裏屢屢發現沙鼠腐爛的屍體。甚至還有一次,火頭從搭到一半的屋子裏冒出來,幸虧撲救及時。謠言開始在工人之間悄然流傳,有人說這個動物園是用來拘押靈獸的,所以惹來佛祖不滿。不少人嚇得趕緊辭工,勞動力一下子發生了短缺。

教士告到官府,可官府只派了幾個捕頭象征性地轉了一圈。

杜知州委婉地告訴教士,這兩頭靈獸的存在讓楞色寺很尷尬。他們一向以黃教在卓索圖盟、昭烏達地區的傳法正統自居,如果動物園建立起來,菩薩靈獸降臨在楞色寺之外,這對信徒們將是個很大的打擊。喇嘛們不能否定沙格德爾的認證,他們只能順著民意,要求把萬福和虎賁接去楞色寺,如此才能維持住自己的地位。

杜知州還暗示說,官府在這場糾紛中嚴守中立,他會盡量不偏袒楞色寺,可也別指望會給予教士任何幫助。

柯羅威教士陷入矛盾中,他不知道該如何妥當地處理這件事。交出兩頭動物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可喇嘛們的威脅也是實實在在的。他坐在馬廄裏,背靠著萬福愁眉不展。那頭白象也感覺到了主人的憂慮,她把鼻子甩過去,用尖尖的象吻碰觸教士的耳朵。

這一次,就連虎賁都被驚動了。它從自己狹窄的馬廄裏站起來,把腦袋擠在小門前的欄杆上,伸出一條長滿倒刺兒的粉紅色大舌頭,剛好能夠著柯羅威教士。虎賁就像一只傭懶的大貓,一會兒工夫就把教士的衣袍舔得濡濕一片。

忽然馬廄裏傳來一陣翅膀的拍動聲,教士一擡頭,發現那只虎皮鸚鵡再度出現。它在之前的夜亂中不知所蹤,到這時才終於出現。柯羅威教士欣慰地笑了笑,它沒辦法解決目前的難題,可總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教士擡起手臂,讓食指微微翹起。虎皮鸚鵡乖巧地落在指頭上,來回踩了幾下,突然放聲大叫起來:“慧園,慧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