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瘋喇嘛

這一次馬戲團式的草原巡遊不知持續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更不知是朝著什麽方向。它就像夢一樣,沒人知道從何時開始,只知道何時結束。

晨曦的第一束金黃色光芒自東方投下之時,月亮終於隱去了身形,那神秘的力量也隨之被屏蔽。柯羅威教士陡然停住了腳步,雙眸恢復了焦點。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頭纏紅色手帕的美麗女子,她正掀開蒙古包的簾子,探出半個頭來觀望天色。

教士和女子四目相對,兩個人一時都愣住了。女子的視線很快越過教士的肩膀,看到他身後跟著的那一長串動物。動物們此時也恢復了正常,它們茫然地左顧右盼。在隊伍末尾的虎賁似乎有點兒累了,朝陽讓它很想睡一會兒,於是它張開大嘴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就地趴下。

那女子被虎賁的吼聲嚇了一跳,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連忙把頭縮回去,把簾子重新放下。

直到這時,教士才顧得上觀察一下眼前的建築。

這個蒙古包是藍白兩色,體積不大,坐落在草原上一處微凹的窪地裏,這樣可以避風。教士曾經在京城研究過這種遊牧民族的居所,還特意找了幾個蒙古人請教。眼前這頂蒙古包,支撐整體結構的哈納用的是細木條,沙柳制成的烏乃在頂上形成一圈傘蓋式的椽架,兩者之間用棕紅色的駝繩捆紮住,再鋪上一層毛氈。包門開向東南,天頂奧尼很小。

這個規制比正式的蒙古包要簡陋得多,應該是旅人在途中臨時紮的宿營地。不過那鋪在外面的一圈氈子可一點兒不簡陋:藍色來自於染青厚氈,白色來自於白氈胎,上面還繡著符號一樣的花紋與鳥獸,可見這個蒙古包的主人出身一定很高貴。教士還聞到一股奶茶的清香,從帳篷裏飄出來。

教士還沒來得及研讀那些符號的寓意,遠處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叫喊聲。他擡起頭,循著聲音朝草原的方向望去,看到七八個身穿淺黑袍子的騎手匆匆朝這邊趕來。他們手裏拿著火槍和馬刀,用蒙語嚷嚷著什麽,看起來頗為著急。

他們的衣著和裝備要比昨天的馬匪強得多,身上卻沒有什麽血腥味和殺氣。教士猜測他們是那位身份高貴女子的護衛,清晨正牽著馬出去吃草,聽到女子尖叫,這才急忙趕回。

這些護衛從蒙古包背面的西北方向過來,然後突然扯住韁繩,馬匹前蹄仰起,發出唏律律的嘶鳴,竟然全數停住了腳步。

剛才被蒙古包擋住視線,他們以為只有教士一個人,可一繞過帳篷才看到,教士旁邊還站著一頭巨大的長鼻子怪物,還有兩匹花紋古怪的馬。最可怕的是,遠處一頭殺意肆起的猛獸正盯著他們胯下的坐騎,那一對綠色瞳孔正在收縮,隨時可能會撲過來。

護衛們猶豫了片刻,可責任心還是驅使他們硬著頭皮沖了上來。教士連忙高舉起雙手,用漢語大聲表明自己的身份,表示並無任何惡意。可騎手們在高度緊張之下根本沒有聽見,他們迅速圍成一個圈,想把教士和動物們團團包圍。還沒等包圍網形成,萬福突然發出憤怒的號叫,用長鼻子把其中一個人狠狠地抽下了馬。

這個舉動讓其他護衛大為緊張,四五把火槍同時舉起,對準了教士的胸膛,準備隨時扣動扳機。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女子再次從帳篷裏探出頭來,大聲用蒙語交代道:“住手!”

護衛們對女主人的聲音反應迅速,紛紛放下火槍,後退了一步,可臉上的戒備仍在。其中一人跳下馬去,查看那個被象鼻子抽飛在地的倒黴鬼。女子看向教士,居然說出一串流利的英文:“請你的野獸安靜下來,不要傷害我的人。”

她的發音不算標準,可意思表達很清晰。教士驚喜之余,伸手去撫摸萬福的耳朵,小聲地說了幾句。萬福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氣,後退了幾步,可看向護衛的眼神仍舊充滿敵意。在她心目中,這些人和昨天的馬匪是完全一樣的。

誤會除以後,雙方都謹慎地收起自己的武器,隔開一段距離。女子從帳篷裏走出來,她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女,穿著一件紅邊縐綢短袍,頭上纏著一塊赤霞色的手帕,與烏黑的長發形成鮮明對比。長發朝兩邊分開,紮成兩條粗大的辮子,辮子裏還絞著幾根紅絲線,綴滿瑪瑙和細碎的玉圓珠。

女子警惕地問教士能否先把這些猛獸控制住,再來談話,不然沒人會放心。教士自然不會拒絕,他自從發現她會說英文,心中大為釋懷,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鄉一樣。

在護衛的幫助下,教士將萬福等動物用繩子拴在蒙古包附近的拴馬樁上。這是一種楔形木樁,一頭蓋著一層薄薄的鐵皮,敲進草原的泥土裏,可以作臨時掛馬之用。其實這種拘束對萬福來說形同虛設,只消輕輕一扯就能連根拔起。可是為了消除護衛們的戒心,這個處置還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