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薩滿(第4/7頁)

可無論多兇殘的狼,都會留下最後一頭獵物不吃,把它放在祖狼留下過足印的地方。它們相信魂魄存在於鮮血之中,所以這頭獵物的血會被放掉,用來祭祀長生天,證明狼群並未違背神的意志。這種地方,被稱作“赤那敖包”。

稍有經驗的牧民或行商都知道,如果在草原上看到被放了血卻沒被吃掉的鹿、羊、馬、牛乃至人的屍體,周圍還遍布梅花足印,要盡快朝相反方向離開。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已經進入了祖狼留下足印之地,稍有耽擱,就可能遭到狼群的報復。

那些工人萬萬沒想到,在赤峰城邊上的動物園周圍,居然也出現了赤那敖包。草原狼很少靠近人丁稠密的地方,如今它們卻在赤峰州現身——難道說這裏也曾經留有祖狼的足印嗎?一想到這個可能,工人們都驚慌起來,想要離開。

這時另外一則流言開始在工人之間傳開:之前在這裏幹了一個多月,也不曾有什麽異狀。楞色寺提出要接走那頭白象和獅子,狼群便立刻出現了。可見菩薩們派遣那兩頭靈獸下凡,正是為了在沙地鎮護赤峰。它們一離開,恐怕會有狼災暴發。

赤那敖包的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赤峰州,居民們帶著敬畏竊竊私語,輿論完全倒向教士一邊。大家都覺得,那些動物留在它們該在的地方就好,楞色寺在這時候伸手實在太不應該。

楞色寺那邊派了幾個喇嘛來查看,他們在沙地看了幾圈,臉色陰沉地離開。有人問起,老喇嘛說這是教士自己裝神弄鬼,但再也沒提過討要靈獸的事。

柯羅威教士對昨晚的異狀也莫名其妙,他很早就回客找了,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隱隱之間,他覺得這件事大概和馬王廟的饞和尚們有關系,可又沒什麽確證。杜知州把他叫過去問了一番,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總之,這起風波似乎就這麽平息了。

教士離開衙門的時候,迎面正看到胖方丈和慧園走過來。師徒二人呼嚕呼嚕地啃著肉串,胖嘟嘟的肉臉顫動著,有肥膩的油從嘴角流淌下來。他們對教士微笑著點點頭,嘴裏咀嚼聲不停,一路揚長而去。

經過這麽一個小小的波折,動物園重啟施工。這次再沒出現什麽意外,工人們認真埋頭工作,原來逃走的工人也都悄悄跑回來,乞求寬恕。周圍的小偷小摸現象徹底絕跡,沒人敢在赤那敖包附近造次。

最後一陣炎熱的夏風和第一陣涼爽的秋風先後吹過無邊的草原。那些綠油油的草尖中央出現一抹淡淡的黃紋,起初肉眼幾乎無法分辨,隨著秋風一日緊似一日,黃紋向四周的葉面迅速沁染,就像是一滴黃漆落入盛綠水的桶裏,展開一圈圈漣漪。

從綠黃至金黃,從金黃至深黃,從深黃至枯黃,死去的時間一層層疊在草葉上。當整個草原的黃色終於演變至無可挽回的衰頹時,動物園竣工了。

建成當天,柯羅威教士破例允許在門口放了一串鞭炮,用這種很中國的方式宣告落成。

動物園的一切都如同教士在馬廄裏設計的那樣。入口是一個漂亮的中國式磚砌拱門,上頭懸掛著一個木制的月桂花冠,以及一顆灰白色的孤星——孤星的來歷很有意思,柯羅威教士在攀登紅山時無意中撿到一塊扁扁的怪石,形狀是個不規則的五角星。教士認為這也是啟示的一部分,就委托石匠把它雕成一顆孤星,高懸在門口,指引著來自東方的賢者們。

進入大門之後,迎面是一個用松木和青磚砌成的平檐大屋,被分成前後兩部分。前面一半是個簡易的布道堂,目前只掛了個十字架在門口,裏面可以容納大約二十人;後面一半則是教士的休息室與倉庫。

在大屋後頭,是一個挖得很深的圓形水池,水池的半徑有四米,四周用白色鵝卵石圍邊。水池的正中央是一座殘缺不全的告喜天使雕像,它原本屬於聖心會,在叛亂中被人推倒,附近的居民把它擡回去壘成圍墻。當動物園快落成時,它又被捐獻出來,重新打磨後豎在了水池裏。雖然教士是新教徒,可他覺得這點兒變化無傷大雅。

一條蜿蜒的水渠從英金河引過來,渠內水流潺潺,不停地充實著水池,然後從另外一處巧妙排掉。幾十簇移植來的沙棘、松樹和圍欄巧妙地掩飾了水渠的走向。水渠與遊覽道路相接的地方,又建了幾座散發著清香的松木橋,讓園內的景致更顯活潑。

以這個水池為中心,五條石子路向四周輻射出去,分別通向象舍、獅山、狒狒山、虎紋馬欄和蛇館。每一處館舍都經過精心設計,力求讓動物們感覺最舒服。它們的屋子都特別厚,提前預留了暖爐的位置,以應付塞外嚴苛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