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封信

空海和橘逸勢,漫步在日益繁華的長安街頭。

他們正前往柳宗元住處。

柳葉的新綠已溫煦抽芽,雖離黃土飛揚的季節還有一段日子,景色的春意卻更加濃密了。

兩人早已習慣唐語、胡語和吐蕃語此起彼落的熱鬧街景。

走在路上的男男女女,身上的服裝也見春意,不時可看到穿著流行胡服、胡靴的女人。

春天真的來了。

“空海,真是不可思議啊。”

橘逸勢邊走邊說。

“什麽不可思議?”空海答道。

“原來在異國之地,春天也能如此有規律地來臨。”

逸勢一邊觀望四周景致,一邊用著興奮的語調響應。

“昨夜看到安倍仲麻呂大人的信,不覺感動得直擦眼角。仲麻呂大人當時不知有多寂寞啊。如今離開了故鄉,我才深切體會他的心情。每年春天如此按時來臨,想必能讓仲麻呂大人得到一些寬慰吧。”

逸勢心有戚戚焉地嘆了一口氣。

嗯。

嗯。

空海邊走也邊點著頭。

空海懷裏正藏著安倍仲麻呂寄給李白的那封信。

“可是,空海,事情果然如你所說那般。”

“我說過了什麽?”

“就是徐文強棉花田出土的兵俑和妖貓那事啊。”

“喔。”

“你不是說過,為何對方要那般引人注目,只要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就好了?”

“原來是那件事?”

“結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言——”

“逸勢,這是你先察覺的問題。”

“不,空海,是你。”

“哦。”

“丹翁大師不是說,那一定是白龍為了吸引他現身才這麽做的?”

“的確這樣說過。”

“那,他為何要引出丹翁大師呢?”

“不知道。這大概得問丹翁大師吧。”

“話雖如此——”

“怎麽啦?”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嗎?”

“是不對勁。”逸勢點點頭。

“空海,你能推測出理由嗎?”

“不能。”

“不能嗎?”

“雖然無法推測出理由,但我想,那秘密應該和楊玉環——貴妃有關。”

“什麽秘密?”

“不知道。”

“你真是個直話直說的男人。”

“對不起。”

“昨夜起,我便為貴妃感到無限哀痛。”

“嗯。”

“承皇帝之命,被迫離開丈夫,嫁給年紀如父的男人,最後,還遭那男人下令賜死。倘若晁衡大人的信為真,她應該不會喪命。可是,她卻被活埋在墓穴,雖然事後再挖出,卻因此而發瘋了。她現在身在何處,到底怎麽了,誰也不知道……”

“——”

“真是傷腦筋啊。”

“怎麽了?”

“每逢春天,我似乎就會思考這種問題。”

空海和逸勢並肩漫步。

“話又說回來,這樣好嗎?”逸勢問道。

“什麽事?”空海回問。

“一大早,就到柳宗元大人住處拜訪。”

“應該不會太失禮吧。”

“可是,他或許還在就寢,也或許根本不在。”

“說的也是。”

“為什麽要去找他?”

“因為我掛念著許多事。”

“什麽事?”

“譬如說,晁衡大人這封信放在李香蘭家裏,敵方或許已經知曉這封信的存在。”

“唔。”

“柳宗元大人也很慎重其事,每次都微服出門,不讓人知道。這或許是因為內部有間諜。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

“我要是特意通知柳大人,說我為了這個那個想見他一面。讓他設法安排見面種種時,很可能還沒見到面,就讓間諜察覺了。”

“嗯。”

“所以說,如此毫無通知就前往,有時反而更安全。”

“是這樣嗎?”

“別想得太難。其實,我不過是不想坐馬車,只想這樣自在地漫步街頭罷了。這才是真心話。”空海繼續說道:

“喂,逸勢,說著說著,眼前似乎就是柳大人的宅邸了。”

“喔——”

凝神不語的柳宗元,聽完空海的話,情不自禁發出呼聲。

“萬萬沒想到晁衡大人的信裏,竟然寫著這樣的事……”

柳宗元手握拳頭,擱在桌上,緊咬雙唇。

此處是柳宗元充當書庫的房間。

四面書架上,各種卷帙堆積如山,室內空氣,充滿新舊墨香、書籍混合而成的氣味。

柳宗元讓空海和逸勢進入後,聽說空海已找到信,且已帶了過來,這消息令他欣喜萬分。

空海將昨夜的事述說一遍,而且像念信給丹翁聽一樣,對著柳宗元復誦了一遍。

此刻,總算念畢信文。

“果真是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柳宗元難抑興奮說道:

“對大唐朝廷來說,這是秘中之秘。絕不可對外泄露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