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神秘牡丹

此處是空海的房間——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是在紅牡丹花朵之中。

更精確地說,是在丹翁的法術境界。

空海安坐在房子一般巨大的牡丹花瓣上。

橘逸勢與他並坐在樹狀般的黃色花蕊旁,對面是丹翁。

此刻,空海剛讀完安倍仲麻呂寄給李白的一封信,一個很長的故事。

空海一邊細看倭文寫成的信,一邊口譯成唐語念了出來。從頭開始,他就如此一路念了下來。

這是描述玄宗皇帝和楊貴妃之間的奇幻故事。

逸勢不發一語。丹翁也沉默著,仰頭落座。

“丹翁大師,你在哭嗎?”空海問。

俄頃間……

四周的紅彩已然褪下,回過神後定睛一看,此處已是空海的房間。

燈火搖曳,座上三人中央,飄落一朵殘夢般孤零零的紅牡丹。

昂首仰天的丹翁垂下頭來,用右手指尖擦拭眼角。

“不,它讓我想起了懷念的往事。”丹翁擡頭。

“丹翁大師,晁衡大人信中出現的丹龍莫非指的是你?”空海問道。

“正是。”

“那,信中所寫全是事實?”

“嗯。”丹翁點點頭,低聲自語:

“我全然不知道晁衡大人留下了這樣一封信……”

寫著信文的書卷,仍握在空海手裏。

“丹翁大人,這封信的內容你全都知道嗎?”

“是的。所有寫到的、沒寫到的,我全都知道……”

“你指的是,同時行蹤不明的丹龍、白龍、貴妃,隨後也消失行跡的黃鶴去向,以及後來發生的事情嗎——”

“沒錯。”

“為何你們全都失蹤了?”

面對空海的提問,丹翁沉默不語。

“丹翁大師——”空海再問。丹翁望了空海一眼,說道:

“空海啊,這是我們的秘密。”

“我們?”

“是的。”

“到底誰跟誰呢?”

“是在下丹翁和白龍,黃鶴道士和貴妃。或者再加上玄宗皇帝、高力士的名字。如果再說下去,還有青龍寺……”

“什麽?”

“因為這封信,我終於完全懂了。這全是五十年前的如夢往事。而且還在持續著。只能說,當時我們所造的因,也終於到了我們不得不收割的時候了。唉,實在是……”丹翁嘆息般吐出這些話,唇角浮出微笑,又說:

“空海啊,無論經過幾年、幾十年,人終究無法逃離自己曾做過的行為……”

“——”

“近數十年來,也可以說,我一直在逃避這件事,結果,終究還是躲不開它的牽絆……”丹翁仿佛吞下凝結的苦澀說道。

“白龍啊,你終於決心讓這場夢結束了……”不是對空海,也不是對逸勢,丹翁自言自語般繼續說著。

“夢?”

“那是遙遠的夢哪。”

丹翁仰天喃喃自語,視線又移至空海身上。

“剛剛你提到白龍這名字——”

“空海,那並非公事,而是私事——”

“丹翁大師,那晚在徐文強棉花田遇見的人影,可是你相熟之人?”

“嗯。”

“那也是私事嗎?”

“是的。空海啊,為了回報你幫我念出這封信,我願意說說那件事。”

“那件事?”

“有關棉花田出土的兵俑。”

“丹翁大師說過,曾經掩埋那些兵俑?”

“正是。”

“那一大批的陶俑?”

“不。”丹翁靜靜地搖搖頭,“我是說,那幾尊出土的兵俑。這些俑,原先並非埋藏在那兒。事實上,是我們仿造的。”

“什麽——”

“空海,你仔細聽好……”

說畢,丹翁開始敘述出土兵俑的來龍去脈。

秋天的曠野。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秋草。

三名男子邊走邊撥開秋草。

一位是五十出頭的男子。頭發烏黑,雙眸卻是黑裏帶灰的淡色。鼻梁高挺。

其他兩位是少年。約莫十二到十四歲的少年。

年約五十的男子,身著道袍,走在前頭。

道士模樣的男子,帶著兩名少年走在路上。

這個男人,正是黃鶴。

兩名少年則是丹龍和白龍。

兩人原來另有其名,道士為他們取名丹龍、白龍。

有幾處地方,細高的菅芒群生,一旦鉆進去,幾乎不見人影,只能看到搖曳的銀色穗杆。

他們撥開芒草前進,速度始終不變。

盡自往前走。

開始起風了。

此刻太陽正往中天移升,秋草仍留存著殘余朝露。

行進間,衣袖、衣腳都被露水濡濕,顯得有些沉重。

然而,風吹過來,袖口鼓脹,水氣便蒸發到空中去了。

白龍和丹龍兩位少年,肩上各自扛著一把鍬。

前行的方向,往右手邊看,便可望見驪山陵。

也就是秦始皇的陵墓。

風一吹起,野草便隨之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