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第8/12頁)

側側拿起紫顏的手放在掌心暖著,姽婳搭脈後道:“這是太多藥物傷了正氣,邪毒淤阻下新血不生,連手臂也在出血。病位在髓,已傷脈絡——這髓勞之症,可恨我不能盡數猜出對手所用的藥。”

“連你也嗅不出?”

“數出七八種,只怕有遺漏。”

側側輕輕地問,“能治麽?”

姽婳抿唇苦思,明秀的眼失卻光澤。側側猛地記起皎鏡,那顆光亮的頭顱猶如寶石在高處發光,她慌忙叫螢火:“快找人給皎鏡大師送信。”螢火旋即奔出。

照浪不解地道:“禦醫來就有救,你們哭喪了臉作甚?”側側喉間發燥,深深吸了一口氣,方道:“這是他最大的劫難,一定要跨過去才好。”照浪疑慮重重,喝問道:“你說什麽?難道是無解的劇毒?任憑他需要什麽靈藥,我都能弄了來,你們不必擔心。”

姽婳走到一邊案上,簌簌落筆畫了幾道,“你來看,這是紫顏的掌紋之相。”

照浪瞧了一眼,忽地暈眩,聖手先生那句話突然冒出。你怎還未死?這是險象環生的絕命相,若在他人手掌上,恐怕早是個死人。當下悶悶無語,若老天有意要收了紫顏去,他們這些凡人該如何傾盡心力對抗?

除了紫顏,他不會把自己的命交給任何人。

錦被裹著紫顏,溫玉般的面頰血色全無,像一葉幹枯了的秋楓。眾人的視線不舍地縈繞,盼他張眼,若無其事地掩口輕笑,打趣他們無謂的緊張。鮮有的絕望首次猶疑地蔓延,沒有人見過他倒下的樣子,以為他是至高的神明。

沒多久禦醫跌跌撞撞趕來,側側和姽婳見他慌張的樣子,臉色發白地閃在一邊。禦醫望診搭脈後只是搖頭,英公公問了幾句,禦醫答道:“神仙來也救不了,準備後事吧。”側側當即痛哭失聲,姽婳抄起繡墊砸在地上,罵道:“說什麽晦氣話。”英公公無法,對那禦醫說了幾句好話,交代照浪等紫顏醒來須聽他吩咐,便與禦醫一同離去。

姽婳苦思良策,著側側用金針為紫顏清毒,又問:“你們府裏剛送走的那人叫什麽來著……”側側魂不守舍地道:“商陸。”姽婳道:“對,用商陸加丹皮、仙鶴草煎湯,先給他服下。”側側打點精神,取了銀吊子和火盆在明間熬藥,一時藥香滿屋,如潮水沖刷眾人寂然的心岸,煩憂稍退。

照浪在屋裏艱澀踱步,姽婳嫌他礙眼,幾次要趕他出去。末了,照浪忽道:“我有辦法救他。”側側與姽婳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當真?”照浪決然掀開衣袖,擲地有聲地道:“既是新血不生,拿我的血給他換過,我欠他的,這就還了!”

姽婳的目光難得有了敬意,照浪也盯著她,顧盼間似在說她看錯了他。側側問:“你的血換給他,他的血要再給你麽?”照浪豪爽一笑,道:“要能如此,那是仙術了。只管把我的血輸去,苟存半條命在,就是我的造化。”

側側道:“你會死……”說完悚然一驚。照浪這番高情盛意,縱然是所謂償命,也來得意外。殺一人,救一人,要死的明明是極憎之人,活命的明明是心上那人,可側側開不了口。

她下不了手,不能害死一個人,為了救人的堂皇借口。側側默默地扇著爐火,仿佛把心放入了熬煎,藥汁慢慢有了蒸騰的氣泡。

姽婳冷哼一聲,“這人死不足惜,拿刀子放血,剮了他便是。”照浪嘖嘖搖頭,“等我的血轉入紫顏體內,他變成半個我,到時你還會厭棄嗎?”姽婳顰眉一啐,被這句話憋得回不了嘴。

紫顏的鏡奩依舊開著,照浪走過去,挑出一把刀,金銀柄、青銅身,獸紋猙獰如鬼。

“誰來動手?”

姽婳明艷的雙眼曳過流光,狠狠地道:“我來。”擎刀在手,俏面生寒,照浪微微一笑,卷起袖子伸到她面前。姽婳見他欲引刀一快,叫道:“等等……”照浪道:“哎呀,我忘了燙刀。”奪過她手裏的刀,湊到側側面前的爐火上,燒了一燒,再遞還給她。

姽婳沒有接,十師會上的那一幕如在眼前。長睡不起的湘妤因異熹的血咒而蘇醒,源源不斷的鮮血跨越肉體凡胎的界限,如果當時夙夜用了法術,恰到好處地於半途克制血咒的威力,也許真能解救她的性命。可是如今沒有靈法師在場,憑空渡血純是妄談,一個不小心,就會賠出紫顏和照浪兩人的性命。

姽婳怔怔望了照浪,微慍道:“罷了,我不懂換血,就算把你大卸八塊,也未必能讓血流到紫顏身子裏去。”她兀自心酸搖頭,無論如何不肯接刀。

照浪面皮一陣青白,過了片刻,像是聽明白了,低吼道:“你……怎敢說不會?”

紫顏說得對,輪不到他救。照浪一時恨意滿腔,大步跨出屋去拔刀劈下,勁風勢如山嘯,側側聽到山石草木鏗然斷裂的聲響,眼淚簌簌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