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第10/12頁)

姽婳記起當年皎鏡宛如讖語的話,什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聲道:“要他來救人,偏不知死去哪裏!爛神醫、破神醫,我非讓師父不理他,看他神氣什麽!”罵了一陣,又生悲涼,徑自走到了外面無人處,對了殘紅敗草偷哭。

連日來,側側的心一點點被嚙蝕崩壞,聽到壞消息不過轉動下眼珠,又如泥雕般凝視紫顏,再無一絲活氣。占秋看了心疼,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口暖著。

等最後一人快馬返回京師時,螢火見外援無望,回沉珠軒匆匆收拾了衣物,打算遠行。照浪攔下他問:“你要拋下她們不成?”螢火肅然道:“我找長生回來,他修習先生的易容心法,或者其中有解。”

照浪沉吟,心想這是最後的法子,又道:“你點醒了我。如果易容改顏,換去紫顏的相貌,不知來得及否?對,你去尋長生,我在這裏替他換容,雙管齊下。”

揭去紫顏所有的喬裝,就能看到他那張真面,到時,或能明白厄運源自何處,就有應對之法。螢火難得與他見識達成一致,聞言從速拿了隨身行李,駕馬遠去。

照浪轉回披錦屋,將預備易容之事對側側和姽婳說了。姽婳將信將疑,冷冷道:“你本事不夠,萬一雪上加霜怎麽辦?”照浪忍氣吞聲地道:“那把他換成我的模樣如何?好人不長命,我卻遺臭萬年,大吉大利。”

他諸多退讓,姽婳心下明白,言語絲毫不讓,譏諷地說道:“先是要用你的血,如今又要用你的命,你以為你是千金之軀,足夠有福氣救紫顏?”

側側忽地伸手止住她,“我替紫顏謝過。”

照浪不在意地一笑,忍不住看了姽婳一眼。姽婳俏面如堅冰始終不化,不願正眼看他。照浪知她把苦悶發泄在他身上,心中竟淡淡地歡喜。

冬夜淒寒,側側為紫顏蓋上翠毛細錦的衾被,目睹他像一樹春雪凍梅睡得從容。瞧得久了,那睡顏一寸寸如碎瓷龜裂,衍出無數繁復細密的蛛絲紋路,支離破碎地往人脆弱的心裏去。側側閉上眼,裂痕,碎片,飛旋交替,在腦海劃過零星刻骨的印記。

照浪正待洗手燃香,傅傳紅帶了大內靈藥匆匆而至。

畫師衣衫雖整,卻是滿臉胡茬,見面取出一只琉璃罐,放在姽婳手中道:“太後聽聞紫先生出事,多番搜尋,找到了瞿國的貢品十珍玉池湯。聽說若是昏迷的人服用,養津生血,數月不食五谷,也能保住性命。”

姽婳埋怨道:“呸呸呸,誰說要數月不食,再幾日定想出法子救醒他了。你也是,紫顏出這麽大的事,居然今日才來!這藥既然好用,早點拿來不好嗎?”

傅傳紅掛了笑,聽她數落完,擦汗道:“說了在多番搜尋……我那日聽英公公說起就想趕來,偏偏太後記起這道藥,說是二十多年前的貢品,不知宮中哪裏藏著。先前太後染恙,宮裏上上下下找了個遍也沒尋著。我想既是紫顏急需,就發願心求藥,沐浴吃齋了三天,帶了幾個小太監上天入地地找,終於叫我給尋到了。”

姽婳面色稍豫,紫顏病後,太後每日遣英公公來問訊,間中通報過傅傳紅的消息。只是她心情太壞,尋了事就要找人數落。她不願向傅傳紅低頭,板著臉叫照浪:“你不是要替他易容嗎?先讓傅大師畫個樣子,你照著摹。”

傅傳紅鮮聽她稱自己大師,尷尬一笑,坐在床沿端詳紫顏。這張面皮是惹禍的根源?紫顏勾畫的面容終沒有瞞過老天。可是要替他畫出什麽樣子,才能消災避難?傅傳紅沉吟半晌,凝視他良久。

姽婳等了半日,想催促傅傳紅快快動手,轉眼見側側滿懷期望,不願讓她煩愁,努力忍了不發一言。

初見紫顏的前塵往事,如玉露團花撲面而來,引人心生歡喜。傅傳紅唇齒留笑,欣然在絹素上落筆。姽婳不明他無端端笑從何來,呆呆瞧了片刻,濃淡墨色仿佛有情,被他妙手繪出一個曼妙的人兒,容貌恰是紫顏無錯。

見到他過去豐神疏朗的模樣,側側和姽婳一時忘卻了憂傷。

傅傳紅筆下不停,在紙上遊龍走蛇,繪了一幅接一幅。或顰或笑,或端凝或怒目,萬千意態百變容顏就在畫紙上跳脫呈現。姽婳本只讓他畫一張,此時見了紫顏往昔種種容貌,如聽見熟悉的音聲笑語從畫上傳來,舍不得出聲阻止。

傅傳紅筆下墨線勾勒的虛浮影像,像是要從畫上走下來,聽得見細微的呼吸聲。十幾幅畫漸漸連成了昨日景象,仿佛紫顏就在身邊,軒如玉山的身影,堅不可摧。

傅傳紅棄筆時手臂僵直,天色昏暗如墨,竟過去數個時辰。姽婳托住傅傳紅的胳臂,道:“累了麽?我給你煮點好吃的。”傅傳紅點頭,“好,好。”等她走遠,才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