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摩亙驚醒過來,心臟狂跳,傾聽叫醒他那話聲的回音——那奇怪的聲音既非男也非女,似乎在石壁間縈繞不去。有人抓著他、喚著他的名字,是個非常熟悉的人,因此他不感驚訝地問:“剛才是你在叫我嗎?”接著雙手舉起,緊握住豎琴手的雙臂。

“岱思。”

“你剛剛在做夢。”

“是的。”塔墻、爐火、沉默又環繞住他,他雙手慢慢松開放下。豎琴手肩頭發際還沾著蒙蒙細雪,正取下肩上的豎琴靠在墻邊。

“我決定不待在哈特,改去恪司靜等你來;達南不確定我是不是還在那裏,所以他剛剛才沒告訴你。”那不受擾亂的平穩聲音有著撫慰人心的效果,“你花的時間比我預期的長了很多。”

“我困在一場暴風雪裏,”摩亙坐直身子,揉了揉臉,“然後我遇到了亥爾……”他猛然擡起頭,瞪著豎琴手,“你在等我來?你早就料到——岱思,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兩個月。”岱思脫下外套,雪片散落在火中,“你走之後第二天,我就離開赫倫,沿著歐瑟河往上遊走,馬不停蹄地趕來恪司。我請達南注意你有沒有來這裏,告訴他可以在恪司哪裏找到我,然後——就開始等。”他頓了頓,“見到你之前,我一直很擔心。”

摩亙注視著他的臉,低聲說:“當時我一心一意要回赫德,這你是知道的。你不可能知道我會來這裏,尤其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已經是酷寒的隆冬了。”

“我決定相信你會來。”

“為什麽?”

“因為如果你轉身背對你的名字,背對那些你必須解答的謎題,如果你在沒人保護的情況下孤身回到赫德,去接受你明知一定會到來的死亡,那麽,我去哪裏也就無關緊要了,不管是到俄倫星山還是沉進海底。我已經活了一千年,聞得出末日浩劫的氣味。”

摩亙閉上眼睛,那個詞像個尖銳的音符懸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似乎讓他內心裏某種東西放松了。他的肩膀垮垂著。“末日浩劫。那麽,你也看見了。岱思,我在歐斯特蘭碰觸到‘末日’的骨骸。我殺了蘇司。”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豎琴手的聲音走調:“你什麽?”

他睜開眼睛:“對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他。亥爾在那場暴風雪中救了我一命,因此我對他許下一項承諾——雖然對狼王盲目做出承諾很不明智,但我顧不得了。”他翻手露出掌心,疤痕在火光中熒然如一彎凋萎的月,“我學會易形成雪麟,和蘇司的兒子胡堇一起跟雪麟群到處跑了兩個月。胡堇長著白色頭發和紫色眼睛。我在陰山山後找到蘇司——一頭在過去猜謎時瞎掉一只眼的雪麟。他就死在那裏。”

“怎麽死的?”

摩亙的手突然緊緊握住椅子扶手:“我問他為什麽要逃離朗戈——我引用創立者的第三條教訓,要求他幫助我,雖然他明知——他明知……他做了選擇,試圖回答我,但話還沒說完就死了。他拉著我倒地,在那世界的盡頭,除了雪、風和雪麟之外什麽都沒有。他就死在那裏,他是被殺死的,這位七百年以來唯一曾被人看見的巫師。只剩下我抱著他,抱著他說出最後兩個字,像一道可怕到不能回答的謎題——”

“哪兩個字?”

“歐姆。亟斯卓歐姆。是朗戈的創立者殺死了蘇司。”

摩亙聽見岱思猛然輕聲倒抽一口氣,眼神隱蔽,表情靜止得奇異。他說:“我以前認識蘇司。”

“你也認識歐姆師傅,還有亟斯卓歐姆。”摩亙雙手僵硬,緊捏木頭扶手,“岱思,歐姆師傅就是朗戈的創立者嗎?”

“我會帶你到俄倫星山。到時候,如果至尊不回答你這個問題,那麽,在他的許可之下,我會回答你。”

摩亙點點頭,用略為平靜的語調說:“我在想,不知有多少巫師還活著,活在亟斯卓歐姆的法力控制下。我也在想,不知道至尊為什麽始終沒有采取行動。”

“也許是因為他分內之事是疆土大地,而非朗戈的巫師學院。也許他已經開始行動,只是行動的方式你看不出來。”

“希望是這樣。”岱思為他倒了杯酒,他接過啜飲,一會兒後又說,“岱思,亥爾給了我五道謎題,是先前蘇司給他的。他建議我解答這些謎題,因為我的人生也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其中一道是:誰會在時間的盡頭出現,他又會帶來什麽?我想,會出現的那人是佩星者。我已經出現了,我不知道我會帶來什麽,但最令我煩惱不安的不是帶來誰或什麽東西,而是什麽時候。時間的盡頭。跟達南一道走來哈特的路上,我想起風之平原上的古城遺跡,想起國王之嘴平原上的古城廢墟,也想到沒人真正知道是什麽摧毀了那些禦地者。那是遠在初墾時期之前的事。因為那些巖石已經傾圮,四處雜草叢生,我們就以為一場可怕的大戰已經來過又結束,除了空洞的石頭之外什麽都沒留下。但我們不也以為巫師全都死了?能摧毀我們所有人的事我只想得出一件,就是至尊的死亡。我害怕的是,不管早在疆土形成之前摧毀禦地者的是什麽東西,在那之後它仍然一直等待,要挑戰世上最後一位禦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