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庫裏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④(第3/54頁)

就我所見聞的社會輿論來看,蔑視、瞧不起亞洲和非洲文化的風潮和想法,似乎仍然根深蒂固地留存著。

不僅如此,還大加吹捧歐美文化,真是教人作嘔。

我最痛恨這種心態了。

難道這個國家不是亞洲邊際的島國嗎?我們了不起到可以嘲笑他國文化嗎?然而可疑的秘境探險等題材似乎依舊流行不輟。

什麽食人人種、巨大石頭錢幣 [83],其中也有不少教人噴飯的東西。

我覺得同樣地,嘲笑地方文化——不,嘲笑地方本身的風潮,也依然根深蒂固。

不管是學者還是博識者,在談論地方文化和習俗時,難道都完全沒有博物學式的殖民地偏見嗎?不,就別說那些大人物了,在一般對話談到鄉下時,難道就沒有半點下流的風俗研究培養出來的歧視觀點的殘渣嗎?

我認為有。

不,這並非單純的都市人瞧不起鄉下人。就連住在鄉下地方的人自己,不也會以這類偏頗的觀點看待自己的過去和現在嗎?

我覺得會。

或許難以理解,但簡而言之,我認為我們有點把自己的歷史和文化當成博物學的對象了。會以這樣的看法去對待地方文化或過去的文化,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內心深處還有與遠古時期大和朝廷蔑視蝦夷、熊襲這類對抗勢力同質的心情。

不能凈說別人。我不能說自己的內心沒有這樣的想法。

我厭惡自己這一點。

就因為自己也會這樣,所以才厭惡。

我和在出羽認識的某個人來往後,開始意識到這些事情,便想警惕在不知不覺間心懷偏見的自己。

正因為如此,我總是盡可能小心地不做出那樣的發言。

例如東北文化是不服從朝廷的民族建立起來的,所以特別古怪,或是那裏保留著都市已經消失的習俗,所以十分珍貴——雖然或許的確如此,但我盡可能避免以這種角度加以看待。

說起來,就算不這麽去想,東北也是個好地方。

對我來說,那兒是個魅力無可抵擋的場所。

哎……

我去每個地方時,確實是以外人的好奇視線去看陌生的鄉間景色以及土著的習俗風俗。可是那是因為我喜歡

我的確是個旅人,對那些土地的人來說,我是異人。可是我懷抱的興趣,與居住在都市的近代人對留存在山村的前近代事物那種博物學式的興趣並不相同。如同前述,我不說我完全沒有偏見,但我覺得還是不同。

我只是喜歡罷了。

太喜歡了。

在無人行經的山中發現奇妙的祠堂,我心跳加速。在土倉庫深處找到蒙塵的神像,我悸動不已。在村裏聽見陌生的太鼓旋律,我血脈賁張。聽耆老述說古老傳說,我心頭雀躍。這是不計較得失利益的。

只是莫名地喜悅。

泥土的香味、荒鄙的景色、鄉間神樂的音色、腐朽的祠堂、路邊的石佛、奇巖怪石——面對這些事物時,我感覺到的並非理性的感慨或有所發現這類高尚的情感,而是更原始的歡悅及興奮。那種感覺酸酸甜甜,好似胸口被揪緊了似的。沒錯,就近似某種鄉愁嗎?

哎,就像我事先預告我無法適切說明的那樣,這些詞匯也難說是精準地表現出我的心境。

簡而言之,就是合我的體質。

比起香水味,我這個人更愛糞肥味;比起時髦,我更愛土氣;比起貼磁磚的浴室,我更愛野外的露天溫泉。

所以,我並非研究家。

老師自稱妖怪研究家,但我不同。

要說的話,我算是傳說探訪家吧。

雖然不到探險的地步,但仍然算是探訪家。

只是個喜愛到處走訪的好事之徒。

所以談論這類深奧的話題其實不合我的性子。不過對我來說,這類思索總是會與那趟恐怖的出羽之旅成雙成對地被喚起。所以只要談起出羽的體驗,無論怎樣就是會想起這些事。

這些暫且擱一邊。

總之那個時候——雖然現在也是——東北一帶有許多我喜歡的事物。

關於這部分,我想老師也和我相去不遠。

雖然自稱研究家,不過多多良勝五郎並非博物學者,也非風俗史家、民俗學者或人類學者。老師研究的是妖怪。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大書特書的,而且我也不可能了解塞滿老師的大肚子的那些難以理解的想法,所以也不能說什麽,不過對於一個二十四小時成天都在想妖怪的人來說,東北這塊土地不可能不是塊蠱惑的土地。

下北、津輕、奧羽、羽前、羽後、會津——每個地方都充滿了值得一看的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