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庫裏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④(第2/54頁)

那麽,連稱其為未開化之地的想法也是充滿歧視了。什麽未曾接觸文明、沒有文化,我們也滿不在乎地這麽擅自評斷,但不管是什麽樣的土地都有文化。所謂未開化的土地,換個說法,只是還沒有被名叫侵略者的外人入侵的地區罷了。

亦即,博物學這門學問與殖民地政策、殖民地思想是一體兩面。換言之,它無法擺脫以近代為主體去看前近代這樣的構圖討論。

然後——

我們的國家似乎在稍早之前進行了所謂的近代化。

文明開化以來,我們國家仿效歐美列強,強硬地推行所謂的近 代化。

這當然不是壞事。只是雖然不是壞事,但我也覺得那是場牛頭不對馬嘴的近代化。

那說穿了就是想要從被搜集的一方躋身到搜集的一方。

我們的國家慌慌張張地從搜集物轉變為搜集者了。

不過,我們的國家第一個搜集的,看來是我們自己。

顯然是急壞了。

是想讓國民盡早擁有身為近代人的自覺嗎?我是不太了解,不過作為啟蒙手段,博物學式的手法是有用的。

也就是透過將前近代——過去塑造成低劣的事物,讓人認識到近代——現代有多麽優秀的手法。

那是迷信、那不科學、那種規矩毫無根據、相信那種事是無知蒙昧的證據——明治的知識分子爭先恐後地否定江戶時代。他們是為了否定,才搜集過去加以陳列。井上圓了博士會跑遍全國各個角落搜集妖怪,追根究底,也是這麽回事。

不久後,陳列對象的前近代象征從過去轉移到了邊境。現在與過去這樣的垂直軸,轉變為都市與邊境這樣的水平軸了。某某處的深山裏,還留有什麽樣野蠻的習俗;某某處的村子裏,還遵守著如何低俗的盲目信仰……

江戶時代已經失去了真實感,所以開始往更周遭的事物尋找比較對象了。

無論是江戶還是鄉下地方,不管怎麽樣,我們國家的近代化,都只能透過搜集陳列自國的情狀加以確認。

這就像看著自己倒映在鏡中的臉,嘲笑醜陋一樣。

不過好笑的地方就在於看的主體並不認為那是自己的臉。看的人不以為自己是日本人,而深信自己是一種叫近代人的莫名其妙的 東西。

這些一般被稱為風俗研究。

風俗研究,或是風俗史研究,原本應該是限定一個時代或地點,研究它的習俗文化的學問吧。所以說是也的確算是,不過最好還是把原本的風俗學和當時流行的風俗性讀物當成不同的兩樣東西。但是稱它為博物學可能會令人有所抵觸,和民俗學的途徑也不同,所以或許也只能這麽稱呼了。總之,滑稽打趣地介紹各地習俗的低俗讀物推陳出新,不停地出版問世。

如今回頭去讀那些東西,我覺得真是充滿歧視,而且極為下流低俗,令人質疑,可是仔細想想,若說過去難道就沒有同樣的東西嗎?也並非如此。

例如會在節日等活動中出現的見世物 [82]展覽。

在某地捕獲的大鼬、在哪裏出生的熊姑娘、在某處成長的蜘蛛女——這些東西,不管是捕獲、生出或成長的地點,全都是遠離都市的邊境。

大眾自古就非常喜愛這樣的東西,喜好怪異另類事物的風潮幾乎不曾退流行。低俗的風俗研究,就是響應了人們這部分欲望。

結果這類大眾喜好的珍奇、耽奇觀點,似乎確實融入了一部分的風俗研究,並傳承下來。證據就是,風俗研究的對象,後來就擴大到犯罪、變態等獵奇領域了。

大正到昭和初期創刊的風俗雜志等,完全就是變態心理與獵奇犯罪報導的大遊行。

不久後,這類低俗的風俗研究,仿佛效法它的基礎博物學,將它好奇的視線轉向海外邊境。低俗的風俗研究歷經本國過去的黑暗、本國邊境的黑暗,以及變態心理獵奇犯罪——這是都會的黑暗以及個人內在的黑暗吧——終於將它的觸手伸向了海外邊境的黑暗。

可能是國內已經難以覓得未被人踏足的邊境,或文化蠻荒的際涯之處了。雖然應該也不是完全沒有了,但若是國內的題材,也不能隨便胡謅一通吧。

更進一步說的話,我覺得這也與戰前的殖民地政策等相呼應。

換句話說,這是為了在南方建立屬國及殖民地,成為亞細亞盟主的政策。真是荒唐到了極點。因為自認為是偉大的,而去貶低自己以外的事物,真是下作之舉。

這不合我的興趣。

結果我們的國家敗得一塌糊塗,即使如此,這類偏見卻仍然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