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盤根錯節(第2/4頁)

埃斯帕盯著自己的手背,仿佛第一次發現它們竟然已經布滿皺紋:“那個牧師,曾跟你提起過的,那個維吉尼亞人——他說很多世紀以前有男巫用人來祭祀九惡聖。我父親一族人——”他含糊地指指東北方向,“——他們仍然拿活人來祭祀猙獰怪。”

薇娜的眼睛瞪大了:“你頭一次提到你的父母。”

“我父親是鄞貢人,母親是瓦陶人。母親在我出生時就死了,父親娶了另一個妻子,我們跟父親的族人生活在山裏。鄞貢人一直保持著古老的傳統,但我對那時的情形已經沒有多少記憶。好像因為某種世仇,我父親不得不背井離鄉。他離開堡隸城,下山走了幾裏遠,在一片樹林裏落腳,直到我長到大概七歲。之後,仇人又找上門來。他們殺了我父親和繼母。我像只野兔一樣亂竄亂逃,但還是被一支箭射中。他們以為我死了,或許也差不多是死了。之後桔絲菩發現了我。”

“還撫養你長大成人。”

“嗯。”

“我很遺憾。雖然曾猜想可能你雙親已經不在世上,但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麽多曲折。”

“很久以來我都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埃斯帕?”

“嗯?”

她吻了吻他的臉頰:“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他微微點頭。“跟你溝通好像變得容易多了。”太容易了,也許。

他們按照主母恫雅所指示的那樣,沿著幽谷往下行走。夜間在草地邊搭帳篷露宿,清晨在野牛的低鳴聲中驚醒。這些森林裏的野牛,一直在密林邊緣徘徊,公牛們有時候會不懷好意地望著埃斯帕與薇娜前進的方向。魔鬼則又是頓足又是嘶鳴,像在挑戰。

“小牛崽子。”埃斯帕朝著野牛群點頭,並輕聲說道,“我們最好遠離這裏,悠著點兒走。”

他們拆了帳篷,撤退到森林裏,繞草地而行,避開了那些暴躁的草原居民。

這天他們一直沿著山谷斜坡而下,地勢並不陡峭,滿山的亮綠之中,點綴著火紅的苜蓿花。其間,鹿、麋縱橫,見了他們也並不逃竄。埃斯帕還注意到一只傲慢的斑紋獅,睜著它那雙慵懶的眼睛目送他倆遠去。似乎常年以來,這裏並未受到過人類的滋擾,所以才能這般恬然自得。

接近日暮時,地勢變得險峻了些,他們沿著一條小溪繼續行進。溪邊石塊繁多,蕨草裏面長出許多極高的荊棘。不一會兒前方竟出現一道絕壁,溪水兩旁也是高聳的山崖,沒有鉤索根本無法穿越。

很快,夜幕便降臨到這條狹長的溪谷之中,埃斯帕和薇娜在徹骨的溪水裏沐浴,為了取暖,他們相互擁抱。薇娜有著溪水礦物質的味道,渾身洋溢著青春與生命活力。而後,他們以荊棘蕨草為帳幕,雙雙蜷縮在毛毯之下。在薇娜熟睡以後,埃斯帕仍在傾聽青蛙的鼓鳴與夜鳥的啼囀,還有水流沖擊石塊的潺潺聲。在近處的某地,這種潺潺之聲忽然變得狂野,像是落入某個不見底的深淵。而這種狂野的急湍卻給了埃斯帕抗爭黑暗的勇氣,如果他們將面對懸崖絕壁,那就讓他們天明之時去面對吧。

他躺在那兒,吃驚於自己的感覺竟如此美好。這裏位於森林腹地,充斥著幾乎看得見摸得著的生命力,他自從孩提時代過後就再未感受過。他當初愛上森林就是因為這種力量,這種融合了奇跡、美麗與敬畏的力量。

而此刻他又重新感受到了這種力量,他從沒意識到一直以來嚴酷的生活剝奪了自己多少東西。難道真是此處跟別處不同,更充滿活力?抑或是埃斯帕自身在發生變化?——呃,也就是因為——該死,他得承認這聽起來多麽愚蠢荒謬——愛情?

他不知道也不願刻意去想。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自童年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感覺與這個世界相處是如此完美。

這的確是一處絕壁,而且比其他任何絕壁都更加險惡,若掉下去似乎永遠也落不到底。當然,這很難用言語解釋清楚,因為這幽谷——本身就是那樣,像是一塊巨石偶然間被撞裂,成為一道天塹——之中長滿樹木,深淺無法察知。那些枝丫並不很高,柔細纖弱,卻扭曲盤結,纏繞在粗壯的枝幹上,樹皮焦黑,結滿比手掌還大的荊棘。這些荊棘從不見底的深淵任性魯莽地竄出,恣意蔓延,讓埃斯帕想起了他的“暴君”。在這地方踏空會被它們絆住,但同時也會因它們匕首般大小的尖刺而喪命。

“這是什麽樹啊?”薇娜問。

“我從沒見過。”

薇娜對那些富有光澤的綠葉擺了擺手——那葉子的形狀就像狹長的桃。“或許是荊棘樹?它們為荊棘王而生?”

“就算是吧。”埃斯帕懷疑地說。

“但我們得順著它們往下爬,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