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籍

臉上的一陣刺痛把斯蒂芬從夢境拉回現實。

他很感激這陣疼痛,因為他終於得以逃脫夢中的冥幽地府,那裏有長角獸人、有被開膛破肚的女人與小孩、有披了羽翼的野獸,還有一張張雲朵般飄來蕩去的惡毒的臉,一如綁架者、埃斯帕·懷特,還有德思蒙修士。

但此番感激並未持續多久。他身上流出的血液淌到橫臥的木質長椅上,粘住了背部。醒後微動所帶來的痛楚,就跟捆綁在身上的繩索被拉緊了一樣。

“是個好小夥子。”彎腰打量斯蒂芬的修士在他起身時說,“你起來啦。”他朝斯蒂芬背部拍了一掌,痛得他差點休克,眼淚也流了出來。

“放過他好了。”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德思蒙跟他那一夥兒現在不在附近。”

“我都不知道,”第一個人咕噥道。此人身材短小,桶狀的軀幹,皮包骨頭的細小四肢,頭發火紅,滿臉雀斑,“據我所知,你也是他們其中之一吧。而且我還知道,粗暴地對待新人沒什麽不好,倒是溫柔地對他們才會遭殃。”他又捶了一下斯蒂芬的背部,只是已不如剛才的重。

但已經足夠重。斯蒂芬痛得跳起來,比對方足足高出一個頭。“走開,”他命令道,“別再碰我。”

紅頭發退了兩步,但他看起來並不十分在意斯蒂芬的話。

“你叫什麽名字?”另一個長著一對招風耳,身材瘦長的青年問道。他的臉上掛著輕松的笑。

“斯蒂芬·戴瑞格。”

“我是愛普林修士,這小個子是宜罕修士。”

“不要叫我‘小個子’。”紅頭發警告道。

“Gozh margens ezwes,mehelz brodar Ehan。”斯蒂芬說。

“嗯?”宜罕修士驚叫道,“這是荷瑞蘭語!你怎麽會說我家鄉的語言?”

“我不會。只懂幾個詞而已。”

“你怎麽猜到他是荷瑞蘭人的?”愛普林修士問。

“他的名字,還有他的口音。我比較擅長這類事。”但這也就是一直以來讓我招惹麻煩的禍根。我必須管住自己的嘴。

可宜罕咧嘴笑了起來。“呵呵,這是我近來聽到的最有趣的事。一般而言,人們除了知道幾個荷瑞蘭人以外,沒有人懂荷瑞蘭語。甚至沒人願意嘗試著去學。你又是為了什麽?”

斯蒂芬聳聳肩:“說不定哪天我還會去荷瑞蘭呢。”

“那就更有趣了。”宜罕說,“在我的故鄉,你的小命兒維持不了半個時辰。即使森林沒殺死你,見到你的第一個小孩兒也會。”

斯蒂芬思索了片刻,假若宜罕修士是典型的荷瑞蘭成年人,那裏的孩子們也最多不過盛氣淩人一些。但他已經傷得夠重了,於是決定不再反駁。他點頭承認道:“可能吧。”

他匆匆掃了一眼宿舍——是個很大的房間,借著高窗外射進的陽光照明。室內沒有任何多余的地方——五十張同樣的木質長椅,僅供一人屈身就臥;長椅尾部有個小小的敞口箱,可用於存放私人物品。他注意到自己的是空的。

“我的東西!我的書,我的炭筆——我的拓片!都到哪兒去了?”

“讓德思蒙的人拿走了。如果你夠幸運,而且表現良好,說不定他們會把東西還給你。”

“可——我是說,主教大人——”

“你最好想都不要往那條路上去想。”愛普林警告他,“與德思蒙打交道的唯一出路就是妥協。感謝他們,然後寄希望於他們最終能把目光轉移到另外某個人身上。主教大人是否知道所有事情,我不敢說。但這本身毫無意義。如果你跑去找他——或者其他任何人——那會是個相當低級的錯誤。”

“但他怎麽可以——他們怎麽可以——幹那樣的事情?”

宜罕又在他的背部拍了一掌,弄得斯蒂芬差點咬掉自己的半截舌頭。

“你這個呆子!”宜罕咬牙道,“你了解我嗎?了解愛普林修士嗎?你才剛剛見到我們而已!我們可能是最壞最糟的人!如果是這樣,你立馬就會招來神的暴怒與血腥!好好反省反省吧,你這倒黴蛋。這副模樣還想在這裏活下去?聽著,記住——別開口,直到你熟悉了其他人。”

“那你不是破壞了你自己的準則?你同樣不了解我。”

“我知道你是新來的。這點已經足夠。”

“他說得對。”愛普林說,“別指望從我們這裏得到任何好處——其他人也一樣——即使周圍沒有人監視也不成。對待新人有對待新人的規則,即便是我也無法違抗。”

“記住這番話。”宜罕哼道,“這已經超出了我的本意,你也別再指望以後我會如此苦口婆心。別企盼任何人!”他搔了搔下頜。“噢,主教大人半小時前要你去藏書塔。好像是關於什麽‘重要的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