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淹地(第2/5頁)

接下來是蘭格瑞斯,圖爾格,費拉斯……

古老的歌謠不會提及:癲狂的女人把兒女們從城墻上拋下,企圖讓他們免於烈火的傷害,也不會形容晨霜消融時成百死屍的臭氣。更不會描述被長矛刺穿身軀,卻似乎一無所知的男人,嘴裏滔滔不絕,仿佛一切如常,直到他的雙眼失去神采,嘴唇無力翕動為止。

她從前也目睹過可怕的事物,而它們的差別更多在於規模,而非本質。

盡管規模也能有天壤之別。一百個死人比一個死人更加可怕,只是這對那個孤身的家夥來說也許不太公平。

在民謠裏,女人總是為失去摯愛而失聲慟哭。在朝伊斯冷進軍的途中,安妮熟識的人裏沒有一個死去。她沒有失聲慟哭,相反,她在夜晚無法入眠,努力阻止耳中傷員的哭號,努力不去回憶白天的情景。她發現艾黎宛姑媽送給她的白蘭地在這方面非常有用。

吟遊詩人們也往往也對政治的沉悶面避而不談:耗費四個小時聽荊婦淹地的地方官嘮叨暗褐色母牛的優點;整整一天都由蘭格布瑞姆的守備隊長夫人和她不怎麽委婉的企圖做伴:把她無可救藥的蠢兒子介紹給“某人”(當然不是陛下本人,不過肯定得是個要人)作為可能的婚配對象;花一個鐘頭在潘柏爾觀看音樂劇院的那部讓鄉民們對羅伯特的邪惡“大開眼界”的作品。

幸好大部分歌手都太過荒腔走板,她才能借此保持清醒,不過安妮確實對這幕戲原本的樣子好奇了一番。唯一有趣的部分就是對羅伯特的外貌表現,包括一張用葫蘆之類的東西制成的面具,還有只引人注目的鼻子,其形狀很不得體地類似另一個——比較靠下的——身體部位。

這都是因為光占領城堡還不夠:還有鄉村地區需要爭取。除了招攬更多士兵之外,她還得保證運河的駁船能安然往返羅依斯,也就是軍隊補給的來源。阿特沃和他手下的騎士們“精簡”城堡的時候,她就得花時間去探訪鄰近的城鎮和村莊,會見鄉民,儲藏給養,還得請求許可,以便留下更多士兵去看守堤壩和眉棱塔,保證它們正常運轉。這一切簡直就像逃出維特裏安的那段路一樣讓人筋疲力盡,只是方式截然不同,每天照例要會見的訪客大軍,和鎮長與守備隊長們共進晚餐,根據情況不同,或是恭維,或是恐嚇。

最後大多數城鎮都願意提供消極的支持——他們不會阻撓她的進軍,他們允許她留下部隊占據堤壩附近,以免運河泛濫或是遭受封鎖——但很少有城鎮願意放棄勞動力。在這個月裏,只有大約兩百人入伍:這根本無法和他們的人員損耗相提並論。

盡管經歷了這些,安妮的腦海深處卻莫名地留著那個印象:等他們抵達伊斯冷,就會在淹地進行決戰。而她此刻站在北部大堤的邊緣,看著真正的戰場。阿特沃、尼爾和卡佐站在她身旁。

“聖者啊。”她深吸一口氣,不太確定自己的感受。

家園就在眼前:旖旎島,她多石的裙擺包裹在霧中,高高的山丘俯瞰新壤,伊斯冷城便在群山至高之處聳立。同心圓狀的重重圍墻之內,是巨大的要塞和宮殿,尖塔直指天際,仿佛能通往天國一般。它看起來龐大得難以置信,而在這極高之處望去,又渺小得可笑。

“那是你的家?”卡佐問。

“沒錯。”安妮說。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卡佐說。他的語氣裏充滿敬畏,安妮覺得自己從沒聽過他這樣說話。他用的是王國語,這多虧了艾黎宛的輔導和卡佐靈活的頭腦。

“伊斯冷是獨一無二的。”尼爾說。安妮笑了,她想起尼爾初來伊斯冷還是不到一年前的事。

“可我們要怎麽才能過去?”卡佐問。

“這就是問題所在,”阿特沃說。他漫不經心地撓著下巴,“它還是我們無法避免的那個問題,只是更加復雜化了。我真希望他沒這麽做。”

“我不明白。”卡佐說。

“噢,”安妮說,“旖旎是座兩河交匯處的島嶼:巫河和露河。所以它周圍總是有水環繞。前往伊斯冷的唯一方法就是坐船。”

“可我們有船啊。”卡佐斷言道。

這話說的沒錯:他們確實有,事實上,他們一開始的十五艘駁船和七艘運河狼艇都完好無損。水路上沒有發生過戰鬥。

“對,”安妮說,“不過你明白的,通常我們只需要過河而已。你看到的這片湖從前是片幹燥地。”她朝橫亙於眾人前方的遼闊水域揮了揮手。

卡佐皺起眉頭。“也許我沒聽懂你的話,”他說,“你說的是幹燥——地?Tew arido?”

“對,”安妮答道,“伊斯冷被淹地環繞著。我們把從水下奪來的那些土地叫做淹地。我們的河流和運河的水位都比地面要高,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