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程氏面色微白,她雙手捧著肚子,布滿了血絲的眼睛死盯著眼前這對男女,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於成鈞的話,深深激怒了她。

程挽蘭這一世,深恨旁人用身份來壓制擠兌她。

程家書香門第,雖及不上京中那些累代經營的世家大族勢力雄厚,卻也頗過得日子。尤其上任家主,程初慧與程挽蘭的父親程霄漢,資質奇佳,才學出眾,年方二十便於科考奪魁,金鑾殿中為先帝欽點為狀元。最終,官拜宰輔。

那時候的程家,亦如烈火烹油,繁花似錦。

程霄漢的正房夫人,也是一位名門閨秀,程初慧作為嫡長千金,自幼受盡雙親疼愛,富貴榮寵。

父親甚是喜愛嫡姐,真正的將她當做掌上明珠,總是毫不自謙的誇她生有夙慧,將她當做兒子一般的教養,把自己平生所學傾囊相授。

而自己呢?

程挽蘭的母親,不過是一名書房的烹茶婢女,身份卑微,且膽小如鼠,私心愛慕程霄漢卻又不敢聲言爭取。直至後來,京城爆發時疫,程霄漢夫婦皆不慎染病。

此惡疾兇猛,府中下人皆聞之變色,她毛遂自薦,日夜守著主人床榻,煎湯熬藥,不辭勞苦,幾乎活活累死。待程霄漢夫婦病愈,感念她忠義,原想復了她身份,放她出府。這婢女卻說,願誓死效忠程家,一生不離。

程夫人察知她心事,且思慮自身除程初慧外再無所出,便遂了她的心願。

然而程家的香火到底是不受老天庇佑的,這位妾室除了一個女兒,同樣未再有孕。

自從程挽蘭記事起,心底裏便一直印著這樣一幅景象,父親同姐姐在書房說笑,手把手的教她習字,一句一句教她念書,一子一子教她下棋。而自己呢,則在院中守著小茶爐子,燉煮著給大夫人的補品。書房裏遙遙傳來的隱約笑語,與小鍋裏蒸騰起來的湯藥氣味兒,讓她頭暈目眩。

平心而論,父親與大夫人待她並不能算薄,女紅女學一樣不曾落下,亦是聘請了女先生來家教導,大夫人甚而也早早的為她預備嫁妝,但比起長姐那凡事皆由父母親力親為,到底是不一樣的。

她也曾問過母親,為何自己不能同長姐一般?

母親卻只知告誡她,她是庶出的女兒,必要服侍夫人,尊敬嫡姐。程挽蘭滿心都是不甘,同樣都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麽一高一低?這份不甘,隨著她年齡增長,漸成嫉恨,日日夜夜啃噬著她。

程挽蘭看不起自己的母親,明明都是父親的女人,她卻不知爭取,心甘情願的為奴為妾,拖累她這個女兒也沒有地位。

這局面,持續到姊妹兩個談婚論嫁。

陳炎亭分明是她先看中的,卻也被程初慧搶了去!明明是兩人一道在觀音寺裏遇見的陳炎亭,他卻仿佛只看見了姐姐一般。

長姐既然壓根就沒看中他,那何妨自己去爭取呢?她爭了,卻弄巧成拙,長姐還是嫁了陳炎亭成了弋陽侯夫人,自己卻只得嫁給一尋常門第的子弟。生下一個女兒之後,便守了寡。

程家的光輝也終於燃盡,程霄漢一生無有兒子,生前的榮耀無人繼承,也終是晚景淒涼。

而大夫人因丈夫病故,思念成疾,一病躺下。程家的一切大小事由,皆由程挽蘭的母親掌管。

她自以為來了轉機,便回府唆使母親,不如趁這機會,打發了大夫人,把程家余下的家私盡數收入囊中。

一向溫柔和順的母親,罕見的勃然大怒,竟親自用鞭子將她抽了一頓,攆了她出家門,勒令她永世不得再踏入程家。

她回到婆家,聽聞大夫人逐漸病愈,程家門庭寥落,兩個女人竟然相互扶持著,送男人的棺槨回了祖籍安葬,並就此定居,再沒有回來。

程挽蘭憎恨大夫人,憎恨父親,更憎恨自己的母親,不是這個女人的卑怯無能,自己也不會變成一個庶出的女兒。她憎恨嫡姐,自己此生的幸福喜樂似乎全被她搶了去。

程挽蘭不甘此生平庸,她一再的設計爭取,這一次她成了。

然而,事情卻並非如她所想。她隱隱覺察,陳炎亭似乎只是拿她當一個博取長姐注意的物件兒。當長姐過世,她終於嫁入弋陽侯府,卻也終於沒有了用處。陳炎亭幾乎沒有把她當成活人看過,失去了唯一的功用,便把她丟進墻角,哪怕她撒潑、瘋癲,丟盡侯府的顏面,他也毫不在意。

她只覺得自己還算青春的年華,幾乎就在侯府沉寂的生涯裏黴變了。

程挽蘭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在了陳婉兮身上,她要這些年來自己所受的一切都回報給這個姑娘,讓她代替她的母親受過。她為她聘請女先生,私下卻叮囑她們絕不準教她夫婦之道;譚家想娶她為媳,她便從中作梗,將她推給於成鈞這個京城裏聲名狼藉的皇子,指望著她被磨折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