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譚清揚面無神色,只說道:“自是與我無幹,然而弋陽侯如此治家,實在令人齒冷。”

陳炎亭將手中的茶碗放下,淡淡說道:“這是本侯的家務事,定山伯的胳膊伸的未免太長了。”

譚清揚看著那青花瓷茶碗上的水漬,心中似有什麽沉墜墜的。

雖說斯人已逝,但每每見到陳炎亭,見到他如今的妻女,譚清揚心中依舊是不平的,總想為那個心底深處的女子,討回些什麽。

即便,明知她或許根本不會在意。

他說道:“今日太後賜宴,令夫人這等攪鬧,又去挑釁肅親王妃,侯爺就不怕上方降罪麽?”

陳炎亭嘴角一挑,露出一抹深冷的譏笑:“然則,太後與皇上都並未察覺,定山伯是打算去參上一本麽?”他當然清楚,譚清揚此言何意。他明著是指責自己縱妻鬧事,暗裏實則是想為陳婉兮說話,這番舉動背後又是為了誰,陳炎亭自然心知肚明。

即便程初慧過世多年,譚清揚依然不曾死心。

每年清明,譚家都會去她的墳上祭掃。這一點,陳炎亭是清楚的。但,那又怎樣?

程初慧終究是他的妻子,是陳家的媳婦,即便死了,也只能埋在陳家的祖墳裏。譚清揚這一輩子,都只能望著一抔黃土興嘆罷了。

至於三年前,他為譚書玉求娶陳婉兮,所為為何,他怎會不知?

即便沒有於成鈞這樁事,陳炎亭也絕不會答允此事,哪怕把陳婉兮送進尼姑庵,他都不會讓她踏進譚家的大門,做譚家的婦人!

想到此處,陳炎亭心中忽然漫起了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痛快,他低聲向譚清揚道:“她終究是我的妻子,你這一世,都別想如願。”

譚清揚同他打了幾乎半輩子交道,知曉他那陰鷙狠絕的脾氣,倒也並不為他言語氣惱。

他看著陳炎亭那眼角細微的紋路,當年京城中風華出眾的美男子,如今也漸漸染上了歲月的風霜。譚清揚原本清冷的眸光,逐漸和緩,他淡淡說道:“憐楚,你定要如此麽?這脾氣,多少年了,竟絲毫不肯改過。”

憐楚,是陳炎亭的表字。

陳炎亭眉宇輕凝,現出一抹狠厲的神色,他說:“你們折磨了我這麽多年,卻要我收斂脾氣,仁慈寬和?!天下,有這個道理?!”

譚清揚終於心生恚怒,低聲斥道:“同你說過多少次,她不曾對不起你!”

陳炎亭冷笑:“出嫁從夫,她的心思不全幅用在自己丈夫身上,便是負心。”說到此處,清雋的臉上卻忽地有些愴然,他擺弄著茶碗蓋子,自語道:“饒是如此,她也是我的妻子。”

譚清揚說不出話來,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

當年一場錯亂迷局,將三人拖進這泥淖之中,再難掙脫,直至如今,甚而還禍延下一代。

譚清揚看了一眼身側的兒子,只見譚書玉目光迷離,注視著肅親王府的席位。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言道:“莫失態。”

小程氏由陳婧然攙扶著,一步一搖的走回侯府桌席處,將適才這一切看入眼中。

才坐定了身子,她便冷笑譏諷道:“我是你的正頭妻子,肚裏又現懷著你家的骨血,在那邊被人苛責發難,你連半個字兒也不曾說。好容易逃回來,你連看也不看一眼,倒是跟你的老情敵念叨個沒完。怎的,人都不知死哪裏去了,你還惦記著?她心裏總歸是沒你,你就是把譚家都咒死了,又當得什麽用?!”

陳炎亭睨了她一眼,目光之中甚是冷漠,言道:“既懷著身孕,就安分守己,好生養胎。四處招惹是非,惹人煩惱。”說著,他拈起了果盤中一枚金絲瓤子遞進口中,斥道:“你且沒死,且沒爛,又有什麽可看的?”

“你!”

小程氏只覺得滿心酸苦,鼻子一酸,幾乎掉下淚來。

她不是沒有後悔過,自己就將這後半生都托付給了這個沒血沒淚的男人。但,落棋無悔,她走到了這一步,便只能走下去。

小程氏強撐起了架子,淚花在眼眶中打著轉,終究是沒有落下——她不想讓那丫頭看了笑話。

陳婉兮敬獻了鵝脂香,便重回席位,在於成鈞身側坐下。

於成鈞說道:“你那繼母,可真是瘋瘋癲癲。這個做派,虧得弋陽侯肯討她。”

陳婉兮冷冷一笑:“既懷了身孕,這鞋就該換成平底的,依舊穿著不牢靠的高低木底子繡鞋,她是有備而來。以胎作脅,這婦人真是既蠢又毒。”

於成鈞聽她這話中隱隱含怒,便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想。

夫妻兩個說了幾句親密話語,並不曾看見弋陽侯府那邊的動靜。

這場風波,悄然平息。

明樂帝同太後,並一眾後妃落座,當即吩咐開宴。

發挽雙環、身著碧青宮裝的宮女手捧碗盤,高托於頭頂,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