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陳婉兮自睡夢中醒來,透過翠色草葉蜻蜓紋帳幔向外望去,只見室內仍舊一片昏暗。

她略動了一下,輕輕問道“天色還早?”

這晚正該柳鶯上夜,此刻她正坐在床畔的條凳上,將頭倚著床柱打著瞌睡,聽見這動靜,她趕忙起來,在帳外低聲道“自鳴鐘過了卯時了,只是天色陰沉,所以看著還早。”

陳婉兮掠了一下額上的碎發,問道“昨兒下雨了?倒是有些寒氣上來了。”

柳鶯答道“過了子時下了幾點雨,倒不很大。娘娘可要起身了?”

陳婉兮說道“早些起身罷,今兒要去那邊府裏,晚了也不大好。”

柳鶯聽吩咐,連忙撩起帳子,使赤金雙魚鉤勾了,將陳婉兮扶起,服侍她起身。

一旁小床上睡著的豆寶,聽見母親的聲響,倏地睜開了黑豆子也似的眼睛,一雙小手抓著床的圍欄,向著陳婉兮奶聲奶氣的叫了起來“娘親……”

陳婉兮正穿衣裳,一時也顧不上他。豆寶看母親不理會自己,圓溜溜的眼睛咕嚕嚕一轉,小嘴一癟,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陳婉兮瞧見兒子臉上降下潑天大雨,雖情知這孩子必定是裝的,心中也似刀割般不忍,便也不顧衣衫不整,敞著衣襟便將豆寶自小床裏抱起,輕輕哄著。

豆寶本就只是向母親撒嬌,被母親抱在懷中,聽著母親輕哼著他愛聽的兒歌,頓時便不哭了,雨過天晴的咯咯笑了起來。

陳婉兮瞧著兒子這幅樣子,既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在他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向柳鶯道“瞧這小賴皮樣子,真不曉得跟誰學的!”

柳鶯在旁瞧著小世子的模樣,心中微動,面上倒不動聲色的陪笑道“也是娘娘過於疼愛小世子的緣故,這見放著的乳娘都成了擺設,小世子可不黏娘娘麽?”

陳婉兮瞥了她一眼,便將豆寶交給一旁趕來服侍的乳娘章氏。她系好了衣帶,起身去洗漱了,便走到妝台跟前預備梳妝。

柳鶯跟了過來,拿起一柄象牙梳子,正要替她梳頭,卻聽陳婉兮忽然道“你放著,去把桃織叫進來。你去外頭看看,早飯好了便端進來。再有,昨兒夜裏下了雨,馬車上籠個暖爐,別凍壞了寶兒。”

這誰值夜誰侍奉王妃梳妝,是不成文的規矩。

陳婉兮這般,便是將柳鶯攆了出去。

柳鶯訕訕的放了梳子,想問卻又不敢,欲言又止了片刻,還是轉身出去了。

踏出門檻,一陣涼風撲面而來,柳鶯這方覺到自己的臉上滾燙一片。

杏染正端了水盆過來,見她出來,遂問道“昨兒是你值夜,怎麽不在裏面服侍?”

柳鶯面上微紅,咬唇說道“娘娘另叫了桃織進去,打發我去吩咐給馬車上籠個爐子。”言罷,自覺沒臉,匆匆去了。

杏染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滿是古怪,雖不知出了何事,但也自料必定是被娘娘攆了出來,便也沒說什麽,快步走進屋中。

進得內室,果然見桃織正立在王妃陳婉兮身後,手執王妃平日裏慣用的那柄象牙嵌翡翠梳替她仔細梳理著如瀑般的烏發。

陳婉兮的頭發極好,烏油油的,幾乎要拖至地上。桃織一手挽著發,一面低聲問道“娘娘今日要梳個什麽發髻?”

陳婉兮打開了一只西子捧心甜白釉妝粉盒,裏面現出一汪膏脂。這膏脂瑩潤如酥,宛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僅瞧著就覺細膩柔滑。

她輕輕拈起一塊,在手心裏揉了,那膏脂瞬時間就化開了,茉莉花的清凜香氣在屋中散開。

這盒膏脂名為鵝脂香,是陳婉兮以姑蘇香脂的配方為底,佐以異域秘方,潛心研制出來的。單單這一盒香膏,便有鵝脂、桃仁油、山茶油、杏仁油五味油脂為基底,其中鵝脂最能潤澤肌膚,除此之外更有檀香、、沉香、欖脂香、珍珠、蜀水花等數十味名貴香料,更難得的是添了茉莉花油。這些香料並非只是香氣怡人,更兼有細致肌膚、駐春養顏之效。且市面上用這些的不是沒有,但大多是靠油脂浸泡香料,這般所得香油雖也可用,效力卻極為有限。

陳婉兮自母親手中得來的西域秘法,自造了一套器具炮制蒸餾,出來的精華油不止氣味濃郁,效驗更是奇佳。然而如此制法,用料極費,旁的不說,單是一味茉莉花油,幾十斤的茉莉花蒸下去未必能出一小瓶花油來。

這般炮制出來的膏脂,勻臉既滋潤又馨香悠遠,長久用下去更有回春之效。因這盒膏脂裏用了鵝脂,陳婉兮便命名為鵝脂香。

這膏脂,算是她的得意之作。除自用之外,她還曾送了兩盒到宮中給那些高位的嬪妃。這鵝脂香果有奇效,深得皇妃喜愛之外,更是得了太後的青睞,特特下了懿旨將這鵝脂香指為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