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侯府門上早已有幾個婦人等候,一見馬車過來,便急忙迎了上來。

馬車挺穩,柳鶯與豆寶的乳娘章氏先行下車,章氏抱了豆寶,柳鶯便攙扶陳婉兮下車。

陳婉兮下了馬車,掃了一眼前來迎接的眾人——皆是侯府中有頭臉的管事娘子。昔年自己未出閣時,這起人狗眼看人低,可著實不將自己這個空有身份的大小姐放在眼中,如今也是滿臉的賠笑巴結,殷勤奉承的出來迎接,可謂是前倨後恭。

陳婉兮正眼也不瞧她們,只將手搭在柳鶯的胳臂上,徑直向備好的轎子走去,一面問道“祖母可還好?”

領頭的一個婦人慌忙回道“老太太身體健旺,就是惦記著小姐,天天念叨著呢,可將小姐盼回來了。”說著,又奉承著笑道“我們也都巴巴的望著大小姐回娘家呢,瞧大小姐這身派頭,可真是……”

陳婉兮壓根沒聽她這些阿諛之言,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意,矮身坐進了轎中,言道“走吧。”

那婦人碰了個軟釘子,面上訕訕的,好在是積年辦事的老人,臉皮厚實,當即吩咐起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府裏去。

陳婉兮坐在軟轎上,一路上穿天井,過庭院,看著往日熟悉的景物,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出閣三年,她回侯府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然而每次回來都鬧得不歡而散,後來即便逢年過節,她也只是禮到人不到了。這次,若非祖母相招,她也絕不肯回來。

當然,她這次回來還有個因由,那就是來看陳婧然與小程氏的笑話來的。

陳婉兮不是外人,自然也無需那一堆見外客的禮數,轎子一直擡到了侯府老太太宋母所居院落延壽堂外方才停下。

陳婉兮下了轎子,堂前廊下正坐著幾個穿青布比甲的丫鬟,都是舊日相識了。

這些丫鬟一見了陳婉兮,都連忙起身,拍手笑道“自早起老太太就在念著小姐什麽時候回來呢,可巧就到了。小姐快進去罷,老太太等著呢。”說著,便急忙上前打起了石榴紅灑金門簾子。

陳婉兮面上含著一抹淡淡的笑,倒不似往常那般冷淡。

待踏進了延壽堂門內,迎面便是一陣悠長的暖香,是陳婉兮熟悉的檀香氣息,她心頭便倏地一酸。祖母並無禮佛的習慣,倒常點檀香來靜心寧神。細究起來,這倒算是她母親程初慧帶到弋陽侯府的習慣。

陳婉兮還記得,自己幼年之時母親極愛用香,尤其是單熏檀香。

這檀香,既是祖母的味道,更是母親的味道。

走到堂上,除了兩個侍立的丫鬟卻並無一人。

陳婉兮是輕車熟路的,徑直向右穿了月洞門珍珠簾子,果然見祖母宋氏正在北面窗下的炕上坐著。

陳婉兮快步上前,向著宋氏俯身道了個萬福“孫女見過祖母。”

宋氏急忙下了地,雙手扶她起來“使不得,使不得!”說著,竟忍不住有些老淚迷蒙。

祖孫兩個見禮過,還按著舊時的規矩,相攜在炕上坐了。

丫鬟送了一陣茉莉花茶上來,陳婉兮端起輕輕啜了一口,見那茉莉花瓣之中還摻著些碧青的蓮子芯,便淡淡笑道“祖母還記得孫女昔日的口味。”

宋母抱著豆寶,拿點心哄著他玩,嘆息道“你是我最疼愛的孫女,在我身邊小貓似的長到老大,我怎能不記得?可恨當初她們作弄你,你那個混賬爹倒著耳朵不肯聽我的,硬把你弄了出去。”

陳婉兮將茶碗擱了,淺笑寬慰道“祖母也放寬心,我如今在那邊也沒什麽不好。府裏人都聽我的指派,鋪子生意也好,就是宮裏的娘娘難應付些,但也不是日日見面的。”

宋母看她周身的氣派,倒是比離家時候更見灑落了許多,嫻雅淡然,面色瑩潤,身上穿著胭脂色牡丹暗花緞夾衫,披著一條閃色銷金煙色披帛,底下則是一條遍地金雲紋蓋地錦緞裙子,頭上釵環閃耀,耳下掛著的東珠看來也是價格不菲,便曉得她所說非虛,遂也點頭“你過得好便好,不然我這心上怎麽也過不去。”

陳婉兮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見這屋中卻還是舊日的擺設,許多家什竟比自己前回來時更見舊了。她撫著炕上的黃楊木小案幾說道“這炕幾上的漆是新補的,四角竟還包了銅。小程氏竟這般虧待祖母麽?這也忒不像了!”

宋母聽她說,便嘆了口氣“再不要提起,自你二太太當家,便是出多進少。打從你出了閣,這家計竟更是難了。偏偏你三妹妹出嫁時,陪嫁又花銷了老大一筆。我但問起她來,她便同我嚷什麽莊上又遭了災,什麽你出嫁時陪了多少。我年老之人,哪裏耐煩聽她算賬,只好不去管她。凡事能將就便將就些,只不要動了我的棺材本,旁的我也就懶怠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