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婉兮邁著輕快的步子,一路穿過了天井,往翠錦堂行去。

這翠錦堂是王府裏西邊的一處建築,歇山式屋頂,四角雕刻雲紋,輕盈玲瓏,檐下掛一排鐵馬,每有風過便叮當作響。這屋子開著大扇的鵲銜桃枝雕花窗,窗子嵌著明瓦,便於采光。屋後種有千杆翠竹,屋前是兩大株有年頭的榕樹,濃蔭翠密將這屋子嚴實蓋住。

當盛夏之時,坐在這堂屋之中,透過明瓦窗子,看著滿眼的翠綠,聽著屋檐上清脆聲響,再燥熱的心境也會沉靜下去,令人通體舒泰。故而,這屋子起名作翠錦堂。

這是陳婉兮的主意,她初入肅親王府時,於成鈞也不過才封王不久,這府邸原是前朝一位老王爺的,後來無人承繼荒敗下來,待於成鈞封了肅親王,明樂帝方才下旨將此地修繕了賜與他做王府。

然而因著於成鈞那時不受皇帝青睞,底下人辦事自然草率敷衍,他自家又是個不拘小節的粗獷性子,加之急於迎娶陳婉兮過門,王府空有一個架子,細看各處卻皆是潦草。

偏生,陳婉兮是個精細講究之人,最忍不得居所雜亂,但她已然嫁了進來,丈夫又出門遠征,無奈之下只得壓著性子一一收拾出來。

這翠錦堂便是她得意之作,每逢有要緊的客來時,便都在此地相見。

杏染口中的那位譚二爺,便是此間的常客。

陳婉兮走到堂上,果然見那人坐在紅棗木鏤雕桃花圈椅上,正捧著茶碗飲茶。

雨過天青的茶盅,正巧擋住了他的臉。他一襲玉色衣袍,腰上束著一條金帶,懸著一塊比目雙魚玫瑰白玉佩,足下一雙彈墨錦緞靴,通身的幹凈清爽,意態灑落。

陳婉兮走上前來,淡淡一笑“勞你空坐了。”言語著,便朝一邊走去,與他相對而坐。

那人放下了茶碗,露出一張俊逸脫俗的臉來,一雙桃花眼含笑一挑,風流無限“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

陳婉兮雙膝並攏,雙手擱於膝上,坐的端莊,她淺淺一笑“雖說世交,該有的禮數卻不應缺的。”

那人看著她,唇角微彎,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陳婉兮的手腕,纖細白皙,正戴著一雙赤金嵌紅寶石蓮花鐲,血紅的寶石襯著下面的肌膚,更顯得皓腕如酥。

譚二爺淺笑“上次我從滇南帶回來的羊脂玉鐲,從未見你戴過。想必,你還是更喜歡嵌寶的鐲子多些?”

陳婉兮神色淡淡,娓娓說道“倒也並非如此,二爺的心意我是領了,那鐲子雖好,我戴出來卻不合適了。”

譚二爺聽她話音甜脆,有些失神,頓了一下方又說道“這麽幾年了,我還是習慣聽你叫我二哥。”

這話,便有些流於曖昧了。

陳婉兮拿帕子按了按口鼻,沉了臉色,口氣倒還平穩“譚二爺,咱們雖說是世交,又算是遠房表親,但到底我已嫁為人婦,還是避著些嫌疑為好。這兩三年來,我做的那些生意已讓人在背後議論紛紛了。這眼見我們王爺即將返京,這節骨眼上我可不想橫生枝節。”

那譚二爺聽聞此言,眉間微挑,狀似無意的問道“肅親王,竟要回來了?”

陳婉兮微微頷首“不錯,送了家書來,就是這幾日間的事。”

這位譚二爺,本名譚書玉,是京城大皇商譚氏的子孫,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人稱他一聲譚二爺。

譚家同陳婉兮的外祖程家是世交,祖上又有些沾親帶故,硬推起來,譚書玉同陳婉兮還算是表兄妹。

因著家中交情,兩人從小便是熟識,時有往來。即便陳婉兮生母程初慧病故,陳家續娶的小程氏亦也是程家的女兒,同譚家的來往也不曾斷絕。

陳婉兮自嫁到了肅親王府,當日晚間於成鈞便被征召上了前線,她將王府家業盤點了一番,這方察覺於成鈞果然不招皇帝的待見,家底實在有限,便是兩人成婚,內廷賞賜也是一絲不苟的照著規矩來,多一文也是沒有的。

僅是為了婚事,便已耗費了不少,而於成鈞身為肅親王,所封的田產食邑卻不算多,大多也並非好地。如此一來,莊上送來的收成委實有限,加上府上各處需得整理,一大家子人吃飯穿衣,偏生宮裏那位老主子也不是個儉省的人,兒子既已封王開府,她需銀錢使用自是問王府要的。

陳婉兮雖不耐煩應付她,但她到底是自己的婆母,又是宮中的皇妃,順妃處境不妙,於她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

於成鈞不在,偌大一個王府攤子便壓在她這個肅親王妃身上。她一屆女流,能有什麽生財之道?

好在,她母親程初慧在閨閣中時,酷愛調弄脂粉,於調香配粉頗有心得,又從西域大食商人手中購得許多合香秘方,細加鉆研之下還調了許多獨家配伍。落後,程初慧過世之前,將這些方子盛在小匣子裏交給了女兒陳婉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