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一章 中心養養(第3/6頁)

趙鞅的意思是讓城中掌管修築的圬人先修整完畢了,再讓於安一家搬進去。可於安卻問圬人要了十個工匠,說要自己親自整修。這麽熱的天,誰樂意在外頭曬日頭監工?所以於安一提議,圬人立馬就答應了,還另外多給了兩名工匠。

四兒因為每天要給於安和工匠們準備兩頓飯食,所以一大早就會把董石送到我這裏來,千叮嚀萬囑咐——別讓孩子摔了,別讓孩子玩水,要記得喂他吃飯,記得午後哄他睡覺。

他們家的宅子修了兩個月,我就當了兩個月的阿娘。這辛苦滋味,還不如當初頂日頭去給他們家後院割草。不過辛苦歸辛苦,有董石在,我幾乎每天都能笑上幾次,史墨亦如是。

兩個月後,四兒和於安的新家總算修好了。新瓦白墻、紅漆的梁柱、齊錦繡的垂幔,趙鞅派人送來了一應家具,我出錢讓人在他們後院栽了一院子的杏樹、桃樹、榛樹,還親手搭了一個種匏瓜的竹木架子。以後,四兒再不用上街買瓜吃了,我的桃花釀也有了著落。

日子如水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過去了,澮水邊黃葉落盡,轉眼寒冬已至。

這大半年,晉國政局平穩,齊國、楚國、衛國卻都鬧翻了天。

在齊國,雖然陳恒新立了公子呂驁為國君,但公子驁顯然不太信任這個謀殺了自己哥哥的“功臣”,所以陳恒雖仍在朝為相,但暗地裏卻被齊侯和高、國兩氏奪了不少權力。

楚國,巢邑大夫白公勝率領的軍隊以向楚王敬獻戰利品為由,披甲入城,一舉囚禁了楚王熊章,殺了令尹子西、司馬子期,自立為楚王。齊楚兩國盟約,隨之告破。

衛國,趙鞅扶持了蒯聵為君,但蒯聵因流落晉國多年,極度怨恨曾經背叛他的衛國諸大夫,所以一坐上國君的寶座,就開始以各種借口誅殺異己。衛國朝堂一時間人心惶惶。

這三國的亂局背後或多或少都有晉國的影子,晉國看似平靜的背後,也一定暗藏著他國的殺機。明爭暗鬥的天下仿佛是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所有陷在棋局裏的人都能聽到弓臂不堪重負發出的呻吟聲。

弓弦崩,天下亂。這最後崩響弓弦的人,會是誰?

新絳城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無恤回來了。這比我預期的要早很多。

那一日清晨下了一場小雪,雪片兒很大,但極疏朗,一片片羽毛般浮在靜空裏。無恤和阿魚騎著馬從西門飛馳而入,停在趙府門外。捧匜的小仆、拿幹布的婢子、幫忙整理衣冠的侍妾,還有他雙目含情的嫡妻,一時全都擁了出來。拭臉,洗手,拍雪,熱鬧的場景一如我當年第一次踏進趙府的那夜,只是場景裏的人已經不同了。

我默默轉身離去,斷了一只手的阿魚突然擋在了我面前。

“姑娘,你可算回來了!”他驚喜地大叫。

“阿魚兄弟,別來無恙。”我微笑著掀開竹笠上覆面的青紗。

“姑娘這幾年去了哪裏?可叫主人一通好找啊!快,快,主人就在那邊,我帶姑娘去!”阿魚拉住我,邊拉邊回頭沖無恤嚷:“主人,你快看——是姑娘回來了!”他話音未落,府門口的人已齊齊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急忙轉頭放下了竹笠上的青紗。

“你還沒走?”無恤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他身旁的女人亦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默默搖頭。

他冷笑一聲,不鹹不淡道:“那勞煩姑娘下次要走的時候務必告訴趙某一聲,趙某不是薄情寡信之人,這一次,必會備酒為姑娘好好送行。”

他話中譏諷之意明顯,可我沒資格介意,當初受史墨所騙一聲不吭地迷暈他,拋下他,的確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艱難開口,聲音低啞難聽。

“對不起?姑娘何曾對不起趙某?與姑娘這樣的美人春宵一度還不用付夜合之資,實是趙某得了便宜才對。”無恤冷著臉看著我,緊繃的面容上看不出是氣憤還是嫌惡,但他身後之人的臉上已悉數露出鄙夷之色。

“那一夜,於你是夜合,於我卻不同。落星湖畔,此生此世僅此一夜。你若真想忘了,就忘了吧,我一人記得就好……”

我退後,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竹笠下的一片青紗。

我愕然擡頭,他卻又突然收了手。

“你走吧。”無恤緊閉雙唇,沉默轉身。

松林許嫁,湖畔成婚,我們轟轟烈烈愛了一場,到最後竟還是走到了這樣的窮途。

“趙世子如今一切安好,小女之心甚喜。來日離晉,定來相告世子,求世子贈酒話別,以祭舊日種種。告辭。”我沖台階上的背影亭亭一禮,轉身大步離去。幸好,幸好今日戴了這竹笠,否則淚流滿面說這幾句話,怕是要笑殺旁人了。

之後的幾日,新絳城的市集上、酒肆裏,人們傳得最熱鬧的就是趙家世子婦如何鞭打教坊女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