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二十六章 靜中生變

『夫子……雍魯莽,請夫子……恕罪!』冉雍氣喘籲籲地奔上高台俯身一拜。『你素日穩重有禮,今日何故如此驚慌?』孔丘面色一舒,緩聲問道。

『夫子,齊國出事了!齊相陳恒弑君了!』冉雍挺身看著孔丘,高聲痛呼。

孔丘的居所是一間兩進的院子,前院是孔丘平日會客、覽卷、著書的地方,而後院則被辟作了一處露天的學堂。

學堂的周圍,沿著院墻種了一些高大蒼郁的松柏。在松柏的中央,一塊四丈多寬的空地上長滿了一種綿軟細弱的圓片草。端木賜告訴我們,每天早上儒生們都會背著書袋、蒲席和幹糧來這裏聽學,而當天負責講學的夫子就坐在草地一旁五尺高的木質平台上。

現在,坐在高台上侃侃而談的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眉清目秀的白衣儒生,看他的年紀和氣度,想來就是孔丘所說的那位通文善講的衛人蔔商。

此刻,蔔商正與眾弟子講到衛詩《碩人》一篇。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我一直以為這首詩只意在贊美當年衛莊公之妻莊姜的絕世美貌,蔔商對它卻有自己更深層的領悟。他從詩中看到了美,也看到了禮。他的很多觀點一下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之後的感覺變得更加奇妙,《碩人》一篇我明明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但此時到了博學廣才的蔔商口中,它忽然變得完全陌生。它就像是一塊石頭一直擺在我面前,多少年來我一直深信它只是一塊石頭,但突然有一天,一個人的話替我撥開了眼前的迷霧,我才發現,那塊石頭原來竟是一塊熠熠生輝的金子,只是多年來我心盲眼瞎看不見它的光芒。這種茅塞頓開的感覺讓我欣喜難抑。

蔔商之後,端木賜又同我們講了衛詩《淇奧》,孔夫子今日興致大好,也拄著拐杖坐上了高台同我們講起了秦詩《黃鳥》。

提問、探討、爭辯,不同的思想在我周圍的空氣中不斷碰撞。我像是一塊幹涸了許久的麥田突然迎來了一場甘霖。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我敞開自己所有的感知迎接一次又一次的驚喜。

正當眾人由《黃鳥》一詩討論到殉葬之禮時,一個身穿褐色深衣、頭戴玄色高冠的男子冷不丁地從前院飛奔了進來。

“夫子——夫子——”男子提著深衣的下擺,大叫著從我們身邊經過,直奔高台而去。

這是什麽人,怎麽會在孔府裏大叫大嚷呢?

“紅雲兒,你認識他嗎?”我看了眼男子的背影轉頭問無恤。

“是季孫氏家宰冉雍。”無恤面色一凜沉聲回道。

冉雍?這個人,我倒是早有耳聞。聽說,他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冉求都是孔丘門下賢才,如今二人又都在季孫氏手下為官。今天,他這樣不顧君子之儀急匆匆地來找孔丘,莫非是魯國發生什麽大事了?

我看了無恤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往孔夫子所在的高台走去。

“雍,君子應持重徐行,你這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孔丘拿起拐杖在高台上重重一捶。

“夫子……雍魯莽,請夫子……恕罪!”冉雍氣喘籲籲地奔上高台俯身一拜。

“你素日穩重有禮,今日何故如此驚慌?”孔丘面色一舒,緩聲問道。

“夫子,齊國出事了!齊相陳恒弑君了!”冉雍挺身看著孔丘,高聲痛呼。

“陳氏弑君了?!”

“公子壬才做了四年的齊君居然也被殺了!”

“大逆不道啊……”

“齊國兩代國君都被臣下殺了,這禮法何在啊?”

……

冉雍的一句話讓院子裏的四十幾名儒生一下炸開了鍋。

我不顧身旁無恤的阻攔,幾步躥上了高台:“冉先生,你說什麽?陳恒殺了齊侯?什麽時候?在哪裏?”

冉雍看了我一眼,轉頭對孔丘道:“齊相闞止出逃時誤入陳氏采邑,在郭門被陳氏追兵所殺。齊侯與君夫人在逃往北地的路上也被陳恒的人擒獲,雙雙罹難了。”

闞止死了!齊侯和魯姬也死了!那護送他們的於安呢?張孟談呢?冉雍的話如一道驚雷落在我耳邊。

“仲弓,此事你是如何知曉的?”端木賜一把扶起了地上的冉雍。17

“齊夫人是正卿的嫡女,這消息是正卿在臨淄的親信跑死了三匹快馬剛剛送到季孫府的。”冉雍反抓住端木賜的手急聲道。

魯姬是季孫肥的嫡女,冉雍是季孫家的家宰,那他的消息是真的!

可是齊侯他們不是去了高宛城嗎?高大夫不是派人馬去接應了嗎?為什麽他們還會落在陳恒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