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二十章 君子之道

“哦!”裏宰聞言一擡雙眉喜笑道,你說,“你要帶這兩個小兒去曲阜聽孔大夫講學?”

“正是。”

“善,大善!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雖然裏宰只是齊國治政的小官,但我們此次出關的地方正好在他的管轄地域之內,因此守軍們對我們倒也客氣,隨意問了幾句,簡單檢查了一番便放了車隊通行。

齊國、魯國、宋國,此三國由東北往西南方向依次排開。我與無恤、無邪欲走沂水往東去;而裏宰一行過了齊長城便要往西,到博地,再坐船沿汶水過大野澤,經水路穿過魯國直入宋境。這就意味著,我們必須盡快尋一個合適的機會離開車隊。

這一夜,車隊在沂山山腳的一處村舍歇腳住宿。

村子裏冷冷清清的,太陽下了山,路上便一個人影也瞧不見了。

我們借宿的人家,屋子比其他村戶的要寬敞些,但四壁空空,可做床榻的也只有滿地的葦稈。

入了夜,這戶人家沒有燈油,男主人在村中東借西湊才給裏宰的屋裏點了一盞小燈。天熱,隨行的眾人也不願生火取光,於是吃過晚食後,大家便早早地都回屋就著蘆葦稈子睡了。

不久,院中鼾聲四起。

我與無恤、無邪收拾好包袱,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就在這時,倒黴的事情發生了。裏宰和孫兒所宿的主屋門口居然趴了六個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蒙面人。我們發現了他們,他們也發現了我們。幾個人二話不說拿著木棍、石鐮沖上來朝著我們就是一通亂揮。

若說要殺了這幾人,對無恤和無邪來說易如反掌。可偏偏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匪盜,倒更像是普通的農夫。所以,無恤他們二人也沒有下殺手,只是出招打落了他們手裏的武器。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屋裏的獵戶們全都醒了,他們拿著弓箭、拎著斧子全都跑了出來。

很快,這六個人就被扭送進了主屋。老裏宰拿油燈一照,還在裏面發現了這間屋舍的男主人。經過一番詢問大家才知道,原來這六人均是村中農戶,因為交了今夏公田和私田的賦稅後,交不起季孫氏征收的用田賦,這才打起了我們牛車上幾袋糧食的主意。

“什麽是‘用田賦’?”我小聲地問身旁的無恤。據我所知,雖然各國都有不同的田賦制度,但不管細則如何規定,只要農人耕種了公室貴族的土地,就必須繳納公田的稅糧。至於“私田”之說,則是源於一百多年前魯國頒布的一種叫作“初稅畝”的田稅制度,即承認農戶墾荒所得的私田,但農戶必須按一定的收成比例向國家繳納賦稅。這幾個人顯然是公地、私地都種了,但所得余糧卻不夠交這個額外的“用田賦”。

無恤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國人要服兵役;野人沒有資格從軍,就要服些勞役。這個用田賦是兩年前‘三桓’之首的季孫氏首先提出來的,就是不要野人服勞役,而要他們用糧食、實物直接繳賦。”

“怎麽還有這樣的賦稅?”農人起早摸黑辛勤耕種所得的余糧也只夠糊口活命的,像這些額外的賦稅,若是遇上豐年興許還能應付,若是災年哪裏還繳得出來?

我和無恤說話間,獵戶們都在吵著要把這六人當作強盜送官嚴懲,但老裏宰卻叫仆從給六人一人分了一小袋黍米後就放他們走了。

裏宰這一舉動叫獵戶們憤憤不平,但我心裏卻不由得對他又多了幾分敬意。

“三位深夜背著行囊要去哪裏啊?”裏宰遣退了所有人之後只把我們三個留了下來。

無恤將兩只小袋放在裏宰身前,擡手行了一禮:“這是鄙人與幼弟前日在裏宰處領到的十枚刀幣,現下悉數奉還。我兄妹三人不能隨侍裏宰去宋國,還請裏宰見諒!”

“你們不去宋國,這是要去哪裏啊?”昏暗的燈光下,老人半眯起眼睛輕捋著長須看著我們。

“鄙人想帶著弟妹二人去魯都曲阜拜見孔大夫。”無恤看了我一眼,低頭恭聲回道。

“哦!”裏宰聞言一擡雙眉喜笑道,“你說,你要帶這兩個小兒去曲阜聽孔大夫講學?”

“正是。”

“善,大善!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5”老人看著無恤不住地點頭,而後彎腰又將兩袋錢幣重新放到了無恤身邊,“老朽當年也曾有幸拜在夫子門下求學。夫子收徒不論貴賤,不問出身,你狩獵山林,貧苦度日,卻有這份求學問道之心,實屬難得。這錢,算是老朽送你們的路資。他年,你若能對儒門之學有所體悟,定能有所作為。”

“謝裏宰!”無恤沒有推辭,俯身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