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十九章 征兵密令

傳令兵一路進了裏宰的屋子後遲遲沒有出來,我心中更覺不安。如果竹筒裏裝的真是我們幾人的通緝令,無邪倒是無妨,但無恤眉梢的紅印和我這雙奇異的眼睛很容易會被人認出來。

齊魯兩國之間有山名“沂”,齊國這一段的長城就沿著沂山的山腰蜿蜒而建。這裏,山北屬齊,山南則歸魯。眼前這個炊煙裊裊的小村莊正建在沂山北麓,站在村口一擡頭就能遠遠地瞅見齊長城城墻上的幾面旌旗。

“幾位客從哪裏來?今日村中有喜,客往村南喝口水酒吧!”我們三人剛到村口,就有一個身穿褐衣長衫的小老頭兒迎了上來。這人一臉喜氣,身上的長衫雖是粗麻所制,但下擺上一個褶子都沒有,顯然是件新衣。

無恤笑著上前抱拳行了一禮:“老伯同喜。我們是山裏的獵戶,想來換幾袋黍糧。”

“客來得真巧,裏宰家中今日黍、粟齊備,來人給裏宰道聲喜,磕個頭,還有一勺肉羹可食,三位徑去便是。”小老頭兒擡手朝我們禮了禮,又忙著招呼其他入村的外客。

一條黑土夯實的小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趕集似的往村南走去。我們幾個混在人流裏很快就來到了一座圍著黃土泥墻的院落。一個面色黧黑的大漢站在院門口,叉著腰大聲嚷嚷著:“磕頭領肉羹的進院——道喜求粥的左拐——”

“這裏宰家有什麽喜事,這麽大的排場?”我擡頭正與無恤說話,一個頭上包著藍布巾的農婦拉著兩個土灰灰的小兒一下擠到了我們身前。

“喂,我們先來的!”無邪上前拉了那農婦一把。農婦一回頭,竟是一張瘦得皮包骨的可怕面孔。她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直瞪瞪地凸在眼眶外,雙頰的肉像是被吸進了嘴裏,深深地凹了進去。

這人一定已經餓了很久吧!我把無邪拉到身後,對那農婦笑道:“沒事,阿嫂你就站這兒。”那婦人瑟瑟縮縮地看了我一眼,又拉著兩個孩子往前擠去。

“你們先在這裏等我,我去問問哪裏可以換糧。”無恤把用破衣裹好的長劍交給我,自己背著包袱朝門口的黑臉大漢走去。

我抱著劍在排隊的人群裏掃了兩眼,驚奇地發現其中有大半都是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人。

“阿母,你們從哪裏來啊?”我撇下無邪往隊伍後頭走了幾步,停在一個頭發雪白的老嫗面前。

老嫗撐起褶皺耷拉的眼皮看了我一眼,也不答話,只顫巍巍往後退了兩步,給我讓出一個位置來。

“客從外鄉來的吧?”這時,站在老嫗前面的一個老漢轉過頭來。

“嗯,奴和幼弟剛打西邊來,村裏人都說東邊好討生活。大爺,你們這裏為什麽有那麽多乞丐啊?”我見有人同我搭話,立馬靠到了老漢身邊。

“不是乞丐,都是前幾日因禍亂從宋國逃來的。你說的話啊,他們聽不懂。”老漢左手抱著一只陶罐,右手端著一只缺了口的黑陶碗往院門口瞧了瞧,“今天人更多了,也不知道待會兒還有沒有肉羹。小妹人善,行行好,給小老兒挪個空兒吧!”

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見那老漢盯著前頭的無邪瞧,才明白原來他也想挪到我們前面去。“老伯,你是聽誰說宋國打仗了?同誰打起來了啊?”我扶著赤腳的老漢慢慢挪到了無邪身邊。

“裏宰說的啊!裏宰他是老宋人,吃了那宋國司馬的虧才來的齊國。今天道喜,道的就是宋國國君打了宋國司馬啊!”老漢歪著腦袋打量了我和無邪一番,那神情似是責怪我們居然連道喜的緣由都不知道就排隊同他搶食。

說起這宋國司馬向魋,也算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人說他是宋公的男寵,有人說他是驍勇善戰的武士,我聽到的關於他的第一件事卻還是當年夫子告訴我的。夫子說,向魋此人囂張跋扈,魯國孔丘周遊列國時曾在宋國一棵大樹下講學,這向魋不喜孔丘言論,便派人推倒大樹欲謀殺孔丘。從那以後,不管世人如何傳說向魋是個相貌俊俏的男兒,我腦中的他就一直是個滿臉橫肉的蠻夫。向魋是向氏一族的宗主,而向氏在宋國就相當於齊國的陳氏,幾個兄弟皆是手握大權的宋卿。齊侯沒能鬥過陳氏,讓陳氏趕出了宮廷;這宋公下手倒比齊侯快些,只是不知道這一場公室和卿族的鬥爭,到最後誰贏誰輸。唉,這天下真是亂了,一日亂似一日。

我和無邪在院外約莫又等了一刻鐘,才看見無恤背了三只鼓鼓的口袋從院中走了出來。

“換來了嗎?給了什麽?”我快跑幾步迎了上去。

“這裏宰倒是個手闊的人,給了兩袋黍、一袋粟、一個刀幣,裏頭還有一件舊衣。”無恤攤開手,笑盈盈地將一枚生了銅銹的刀幣放在我手心,“如何?為夫這一身本事養你一個小婦人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