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捧露(12)(第3/3頁)

話雖如此,改制事宜交給的是吏部尚書楊宴,楊宴同為玄學領袖,作風驕奢,與大將軍氣味十分相投。這分明又與夏侯至最初設想,有了難能點破的距離,他想到這,沉默下去不再說話。

半晌,夏侯至沉吟著說起另件事:“我帶閏情過去,洛陽府邸就只剩了家奴,本來再無他事。想必,清商跟你說了柔兒洛陽此行目的,她父親將她托付給我,我卻要往西北去,這件事,日後勞清商費心,也需你參謀一二。”

“你心中可有些人選?我跟清商也好參量著來。”桓行簡目光一轉,轉到了對面被桓行懋扯走換了位置的蕭弼身上,果然,少年郎的目光正在他倆人身上交替輾轉,把個嘴抿成鐵緊一條線,那顆高傲的腦袋,微微揚著。

“對面坐著的是蘭陵蕭弼,他往我家裏扔了一本書,是要送給柔兒,不知算哪一層的意思。依你看,他怎麽樣?”桓行簡不動聲色轉著酒杯,隨意瞥過去一眼,微微笑了。

“他往我府邸裏,也扔了一本,不過字跡是衛會的。這個人,確是天資聰穎,但為人不知深淺不懂物情,再有他體弱多病,我不願柔兒嫁他。”夏侯至一針見血,言辭間,語氣溫和可否定地也利索。

“衛士季呢?”桓行簡問。

“他?”夏侯至面色微沉,“更不行了,此人賣乖投機,德薄之徒。”

“少年人麽,太初不要太苛刻了。”桓行簡看著衛會那湛湛的雙目,精光流轉,心道,果然是一把好刀,就看誰來用了。

話說著,衛會撣撣衣袖起身朝他倆人過來,對著神交已久的夏侯至彎腰正經施了個長揖:“在下潁川衛會,有幸見征西將軍。”

夏侯至自顧飲酒,並不搭理,神情澹澹。衛會吃了個閉門羹,臉上微熱,隨即鎮定下來,一笑帶過,又走了回去把蕭弼推到他眼前來,掐著蕭弼手腕,低聲說:

“你快點提,否則,他人往長安去到時變數可就大了。”

蕭弼又驀地紅了臉,最不擅求人,看夏侯至那神色對自己也是淡的不能再淡,沒有絲毫要結交的意思,簡直不能忍受。可生生還是忍住了,氣若遊絲一般,吐出兩句來:

“在下蘭陵蕭弼,欲向征西將軍求姜家女。”

空氣再次凝滯,身後那些交談的喧嘩聲,外頭的隆隆哀樂聲,乃至靈堂裏時不時的哭嚎聲,齊齊隱去了,只剩眼前人兩片唇,仿佛一旦啟口說出的言辭才能叫人如奉綸音。蕭弼緊張地看著他。

“失陪。”夏侯至斂袖起身,不顧少年這雙熱切的眼倏地從熾轉黯,手足無措立在那兒,憋漲得臉成紅紫一片,猶晚霞墜天。蕭弼眼睜睜看著夏侯至走向吏部尚書楊宴的身旁,撩袍坐下,楊宴向來喜愛他,倒同他遙遙一擡酒盞含笑示意。

“別灰心,我看,如今只能從吏部尚書那入手了。”衛會不忍心見蕭弼如此失望,心頭也是一灰,當即振作,攬著他肩膀要回坐,不忘跟桓行簡打了招呼。

日落時分,一行人從北邙山上下來,雲霧沾衣欲濕,背後白幡飛揚、紙錢飄灑,皆都永遠地留在了蕭蕭曠野。新墳拱土而起,一句句“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的挽歌,依舊飄蕩在亡魂之上,蒼涼如秋。

山道兩旁,野菊開遍,桓行簡的衣裳被腳邊荊棘勾連,他彎腰解開時,順手采一把野菊,再投望下去:只見伊河洛水如玉帶般蜿蜒從龍門山環繞而去,隱約的,洛陽城裏宮闕微顯,氣象萬千,難能描摹。

回到家中,先見父母。隨後,負起手把花枝輕輕一撚,踱步到了書房,不急著換衣裳鞋襪,而是把目光朝案頭的書上一定,不知想了些什麽,忽然微微一笑,吩咐婢女:

“把姜姑娘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