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捧露(12)(第2/3頁)

倒是衛會,司空的葬禮他不忘穿的華美,半藏不露的由一層麻衣覆著,那雙眼,輕佻又邪性地泛著冷光,把來此的賓客統統打量了個遍,能正眼看的,沒幾個人。

他拿胳膊一搗蕭弼,聲音輕快:“你瞧,那邊都是半邊身子要入土的老頭子們,古人說,死生亦大矣。我猜,老頭子們這會兒唏噓的很,畢竟他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

那股刻薄勁兒,跟蕭弼的真是如出一轍。

“正因如此,才當盡興。”蕭弼臉色不好,一雙眼睛下意識地在找一個人。可惜,人竟然還沒到。衛會笑,把他那張俊而蒼白的臉一端詳,嬉皮笑臉拱人的興頭:

“走,有人新遷中護軍,就在那邊坐著呢,我把他引薦給你,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上人這會兒可就住在桓府。”

蕭弼看著他那雙桃花眼亮的不合時宜,臉一下紅了,扭捏著被衛會拉扯袖子不顧旁人目光,走向桓家兄弟兩人的幾案,袖子一抖,作揖說:

“中護軍。”

說著,眸光飛揚沖著一旁的桓行懋笑,桓行懋則嘴角相忍,轉臉跟桓行簡說:“兄長,士季你自然認得。這位,是蘭陵蕭弼,極通老莊,少年英才。”

卻不知,這樣稱贊的話蕭弼壓根不領情,他天分極高不通人情世故。此刻,想的是書被善於模仿人字跡的衛會抄了去,往夏侯太初家扔一本,又往桓府扔一本,皆無下落。可見,這件事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心裏覺得被拂臉面,實在不甘心,那頻頻入夢的小女郎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不過一刹,心緒煩亂得不成章。

場面凝滯,衛會跟桓行懋兩人打起眉眼官司,看蕭弼這個死樣子,再有頭緒的事情也能攪和黃了,於是,嬉笑自若:“子上,你好久不去我家裏,先前還說羨慕我家有萬卷藏書,也不見你來啊!”

桓行懋看他眼角飛揚,哪裏有半點參加葬禮的情態,人家死人,他笑這麽快活。也是,十六七的少年公子,哪裏知道人世之苦?桓行懋索性起身,示意他們借一步說話。

“坐我身邊吧。”桓行簡突然開口,看向蕭弼。蕭弼勉強坐了,桓行簡看他少年人單薄,因面色如紙,更顯羸弱,如不是那股傲氣支撐整個人可謂生機蕭條。

雙箸一擺,酒菜上齊,蕭弼不慣和生人同席相近,舌下輾轉了幾句話,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只能幹坐。

這時,席間騷動,聽誰揚聲說句“夏侯太初來了”,紛紛起身相迎,桓行簡看在眼裏眸光微妙,不過,也跟著慢慢站起,見夏侯至被無數人揖禮幾乎是簇擁著進來的。那邊,吏部尚書楊宴姣好如女子的臉上是個頷首微笑的模樣,親自迎他:

“太初,與我同坐。”

夏侯至還了禮,低聲道:“稍等,我有事跟子元說。”楊宴笑而不語,又坐下了。

他人往這來,迎接他的是桓行懋,一臉親近:“太初,怎麽來這麽晚?”

“內人身上不好,我耽誤了些。”夏侯至見衛會、蕭弼兩個也在心中有淡淡嫌惡,尤不喜衛會輕浮,撇過這兩人,直接坐到桓行簡右側,一整衣袖,道:

“子元,有些事我直說好了,司空葬禮一過,我便要啟程去長安。這一去,不知幾時再回洛陽,清商和阿媛勞煩你愛護。”

兩人少年摯交,浮華案後,各自沉寂,直到小皇帝踐位夏侯至先被起復,宦海通達,說平步青雲也不為過,最被大將軍器重。又兼名士領袖,是正始年間最有聲望的高門子弟。

桓行簡波瀾不驚地回應他:“愛護這種話,該我說的,大將軍不止舉薦你去西北,讓子上也去,他年輕毛躁,在洛陽城裏過慣了白馬金羈的日子,他當你的副手,你要多提點提點才是。”

兩人相視一笑,各含意味,桓行簡那兩道英挺的眉看著舒展,嘴角的一抹笑意卻菲薄。菜肴清淡,佳釀濃郁,兩人小酌一盞,說起閑話:

“你新寫的《肉刑論》,再論本無,非常精彩。”

這話說的索然無味,桓行簡手底把箸一擱,遮袖輕啜春醪。夏侯至也只是莞爾而已:“子元如今對這些興致寥寥,不必強求。”

“那倒也不是,你先前給父親的時議書裏說要改制的事,每一條,我都曾細讀過,追蹤上古,返璞歸真,我亦深以為然。”

夏侯至默不作聲片刻,最後說:“當時,太傅也說此舉大善,可還是駁了我。”

彼時,夏侯至十分看重桓睦的態度,以桓睦在本朝的資歷聲望若能支持,改制可期。但最終,改制的事情桓睦沒有點頭,他回了封信,說大都督謙辭改制大事留後來賢人去做是“伊、周不正殷、姬之典”,就差直接說桓睦這簡直乃屍位素餐,很不客氣。

這麽一樁舊事被提溜出來,有股黴味兒,桓行簡微笑看著他,氣定神閑:“太初何必耿耿於心,如今,大將軍全你理想,推行改制,心願既遂當初太傅的回應已經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