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愁風月(1)

天色晦暗,也分不清時辰,嘉柔小憩醒了,迷糊睜眼:屏風上的鶴成了模糊的一團白影兒,她坐起身,懶懶地把花鳥蟲刺繡的帳子一掛,頭頂鏤空香囊幽幽吐露的芬芳便跟著一泄。

外頭輕輕的腳步聲走來走去,等近了,一雙白鶴忽的乍現,引頸唳空,原來是崔娘舉著燭台進來。那羽翅,隨著燭影移動,仿佛扇落在嘉柔雲鬢之上,人也婷婷,鶴也亭亭,天高水闊間再自由不過。

嘉柔偏首去看,溫柔笑了,崔娘走到她跟前把燭台往矮幾上一放,摸摸她溫熱的臉,嗔過來兩眼:“柔兒,這可不行,青天白日裏睡這麽久,晚上可怎麽睡的著?”

她頭發散著,烏黑濃密黑漆漆的光澤如緞,眼睛很快清明:“不打緊,我可以繡花打絡子,還能夜吹胡笳,閑情雅趣多著呢!”說著,只穿著雨過天青色的寢衣從床上爬下來,那兩只雪白的胳臂,在燭光裏,越發襯得纖秀,崔娘忙給她搭上了衣裳。

等看著她用好飯,收拾妥當,笑道:“住在這侯府裏,柔兒也用不到我這老婆子嘍!”

嘉柔盈盈的眸子往崔娘臉上一瞧,紅唇嘟起:“才不是,一根白頭發都沒有怎麽算老?”

“怎麽沒有,”崔娘手一擡,彎了腰扒拉自己的頭發給嘉柔看,果然,暗藏玄機底下夾雜著些半灰不白的。嘉柔一怔,眉尖慢慢籠上一層愁緒:人都是要老的呀,自己到了崔娘這個年紀又是什麽模樣?

流光容易把人拋,要是永遠青春就好了,她年紀幼,心頭那點子萬古愁也很快就展眉解頤。撒嬌笑說:“崔娘頭上這叫長了愁苗,我知道法子,萱草就夠啦!”

說的崔娘雲裏霧罩的,一臉的不解,疑心活大半輩子怎麽沒聽過萱草治白發的。嘉柔托腮促狹一笑:“萱草又叫療愁呀!”崔娘楞怔半天,等明白過來愛憐地擰了擰她的臉,一臉無可奈何,“柔兒。”

嘉柔走向窗前,從篾籮裏找出快繡完的玉簪花,聽婢子寶嬰笑對崔娘說:“今晚奴守夜,請去歇息。”

崔娘揉了兩把酸楚的腰,幾乎直不起來,她到底是上了年紀一逢陰雨天氣哪兒哪兒都不受用,走過來,撫了撫嘉柔交待兩句,合上門去了。

還真落了雨,噼裏啪啦的雨點子打在芭蕉葉上格外清脆。風也刮得起興,秋雨微寒,園子裏木葉打著旋兒地撲簌簌直掉。窗子闔的不嚴,猛地被吹開,涼風撲面,身子頓時起了層冷子。嘉柔把新做的帕子一掖,剛要起身,見寶嬰匆匆進來一面替她關窗,一面說:

“姜姑娘,有一樣東西郎君要轉交給你,請你過去。”

嘉柔的手被這話立刻燙了下,她縮回來,忍不住去瞧一眼外面風雨交加漆黑的夜,唯獨廊下掛著的兩盞燈籠搖曳著幾點子昏黃。

“我……”她咬住了唇,不知怎麽拒絕。

“郎君原話說,那東西這樣的秋風秋雨夜姑娘正用的上,還有些話,要當面跟姑娘講清楚。”寶嬰伶俐地把話一學,當下,替嘉柔理了理衣裳,備好傘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帶著嘉柔往桓行簡的書房來。

他的書房,單獨一處,在這前頭罕有地也立了塊一字梅花紋飾影壁,把一切都隔開了。嘉柔身上冷,抱住兩肩,胭脂紅的綾裙被雨飄斜著打濕些許,顏色頓時黯了下去。

門虛掩著,嘉柔好奇地把目光投過去,等真的進來,纖細的身影在秋氅裏只剩暈生兩靨。剛行禮站定,被冷風吹一路忍不住打個了寒噤的模樣,可憐可愛極了。桓行簡一個人坐在榻上自己和自己對弈,一心兩用,輕車熟路。矮幾上,紅星亂紫煙正溫著酒,他擡起眼,看了看嘉柔,一笑:

“冷嗎?”

嘉柔只得點頭,桓行簡便執起酒壺給她用犀角觥斟酒,塞過來:“吃杯酒。”轉身隨意坐了,往足幾上一靠,以手支頤閑閑的模樣,不急著把書給她:

“今日趙司空會葬,我見了你兄長,他這幾日就要動身起西北,抽空讓你姊姊帶你到他府裏辭一辭吧。”

還沒人跟嘉柔說起這件事,突兀入耳,她把那點漆的眸子一擡,粉脂凝腮,眼睛裏閃動著點點波影,變得濕潤透黑,似含情又似只是天真不解。

垂首喝了一大口酒,冷不防嗆著,嗓子眼火辣辣燒起來。嘉柔忙拿帕子掩住了唇克制地咳了兩聲,淚花子出來,再擡眸,便盡是盈盈的水波了。

桓行簡幽暗的眸子在她越發嬌艷嫵媚的臉上梭巡片刻,淺淺含笑,她這是生的太好了。自己也略飲了酒,說:“太初新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是好事,你應該替兄長高興。”

“是。”嘉柔惶惑不安地點了頭,再一愣,手裏的犀角觥被人抽走換作了書,“怎麽認識的蕭弼,他把定情的信物都直接扔到我家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