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捧露(12)

石苞倒想知道這誰家的小廝膽兒這麽肥的,琢磨片刻,殺氣騰騰地瞪著他:“蘭陵蕭氏也未免太放肆了些,把你張狂的!”

小廝笑嘻嘻一點都不懼他:“別生氣呀,我這是奉我家郎君之命,來給蕭公子送東西的。再說,東西又不是送你,你生什麽幹氣?”

“你家郎君何人?”

“潁川長社衛氏,先太傅幼子,青州刺史之弟,尚書郎衛會是也,與你家桓二公子相識不信你問問?”一長串的頭銜報的洋洋自得,石苞一聽,兩道不耐鎖住的眉毛松了勁兒。

確是家世顯赫的貴公子,不是自己出身能比的,石苞哼哼兩聲,拿了書又折回去。得知桓行簡在書房見主薄虞松,兩人在說話,他便在廊檐下候著了。

“石苞,你杵在外頭幹什麽?”裏頭桓行簡忽然低喝一聲,石苞忙擡腳進來,把書一呈,余光難為情地瞥了眼虞松,虞松極有眼色,這就要揖禮退下。桓行簡手一揚,“不必。”

這語氣,分明是拿虞松當自己人看了。石苞會意,硬著頭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桓行簡神情淡,手底輕輕摩挲著白玉杯,順勢給虞松舀了一勺清酒。

他眉頭一挑,示意石苞滾蛋,目光收回,繼續跟虞松攀談。

“大都督升太傅後,理應開府,只是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到時征辟事宜請主簿費心。”

“大都督的病……”虞松一邊答應,一邊含糊其辭地問,桓行簡便成副不太好的神色,“再說吧。”

虛職也不能怠慢,桓行簡等人走後兀自開始翻手底書,少年人鋒銳,另辟蹊徑,以儒釋老,一句“老子之書其幾可一言蔽之,噫!崇本息末而已矣”真是狂到極致,四字說完《老子》。若是早幾年,這少年入他和夏侯太初、吏部尚書楊宴等人的清談局,他未必能駁倒對方。

蘭陵蕭弼,桓行簡心底重復了遍這個名字,吏部尚書極為推崇的少年人,他的逸聞,多少聽過幾則。名動京洛的少年,怎麽認識的嘉柔?他笑了一笑,想嘉柔那雙多情靈巧的鹿眼,倔起來,又是那樣的尖銳,正因她的天真,才尤為讓人在裏頭不設防。

把書一合,隨意丟在了案頭。到了晚上,萬籟寂靜,窗子底下傳來紡織娘歡快的叫聲,桓行簡命人燒了滾沸的水來,對著澆個遍,再沒聲音。

他一切如常,沒有詢問白天的事,閑話兩句,興致缺缺,獨自取下燈罩,挑了燈芯也不說睡覺只是夜讀弄墨。夏侯妙在身後看半晌,燭火嗤得燃了一瞬,清晰地照出了桓行簡線條分明的面龐,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子元。”

桓行簡回首,一笑:“怎麽了?”

“今日難得你沐休,我本想問你願不願意同我一道去放河燈的。”她難得有這樣提要求的時候,說完後,似乎有些羞赧。

既不是上元節,放什麽河燈?桓行簡微擡了擡眉毛把意在征詢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大都督身上不好,我想放河燈去祈福,又怕你笑話,我知道,你是從不信鬼神的。”夏侯妙手裏拎了件衣裳,給他披上,外頭青竹搖曳兩人的身影也一並剪到了窗子上。

桓行簡瞳色如墨,那一汪的黑是怎麽都看不透的,他握了握她的手:“怎麽不願意?”

長夜漫漫,話盡於此。

趙儼會葬這天,天色很不好,陰剌剌的風刮來了雲,半晦半明,空氣裏的涼意分明。一大早桓行簡帶著弟弟們過來給父母行晨禮,隨後,他同桓行懋兩人一道坐上了牛車,往趙儼的府邸來。

征西將軍新喪,追贈司空,中樞活著的老頭子們則在為給司空擬個什麽妥帖的謚號爭執不下。不過,這一切都跟征西將軍毫無關系了。

上東門往北,綿綿延延搭了一路的喪棚,縞素如雪,恰如一道流光般照著不絕的吊唁賓客,一張張臉上,彼此寒暄外,皆肅穆得很。桓行簡帶著二弟到靈堂去拜,人一到,主事的嗓子吊的老高,喊起來:

“有客到!”

等拜過,這邊白茫茫的跪了一片子弟女眷,哭聲震天,外頭哀樂陣陣送到耳朵裏來,讓人心有戚戚焉。

趙儼身為四朝老臣,壽終正寢,葬禮上的賓客絡繹不絕,偶爾,聽人拈須而嘆:“當年追隨魏武的一代風流人物,凋零殆盡,放眼望去余者不過寥寥,埋豪傑於土下,使人情何能已已?”

“正是,正是。”附和聲不絕。

桓行簡見領軍將軍蔣濟、太仆高儀等幾位老臣現身,打個眼神,桓行懋立刻了然,兩人一道過去見禮,也不過尋常寒暄。提到桓睦的病情,他沒刻意略過這個話頭,敘談片刻,那邊有主事者過來請他們入席。

人影間,桓行懋早瞄到了衛會、蕭弼兩個少年郎,一身麻衣,分外俊俏。只是兄長在側,又是這樣的場合,不敢造次。